丞相府内,药味浓郁。
司徒岸趴在床榻上,背部的伤口已被仔细处理包扎,但内腑的震荡和失血让他依旧极其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
太医叮嘱必须静养,严禁移动和情绪激动。
然而,朝堂上那场关于凌无双身份的激烈争论,如同长了翅膀般,终究还是穿透了丞相府的高墙,传入了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司徒岸耳中。
当他从仆役低语的只言片语和心腹幕僚凝重的面色中拼凑出事情轮廓时,他几乎要从病榻上挣扎起来。
“胡闹……扶我……更衣……”他声音沙哑无力,额角因强行用力而渗出冷汗。
“相爷!不可啊!您这身子……”老管家和幕僚急忙劝阻。
“闭嘴!”司徒岸难得疾言厉色,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坚决,“无双……她此刻……需要我!”
他无法想象,她独自一人站在那波涛汹涌的朝堂之上,承受着怎样的质疑与攻讦。
他承诺过,无论前路如何,都会陪她一起。
如今她身陷囹圄,他岂能安卧病榻?
最终,在幕僚和仆役的搀扶下,司徒岸换上了一身略显宽松的紫色丞相官袍,勉强束发戴冠。
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背部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脸色愈发苍白,冷汗涔涔。
但他硬是咬着牙,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一步步,被搀扶着,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金銮殿上,争论正酣。
以周谨为首的官员引经据典,步步紧逼,言辞愈发尖锐。
凌无双孤身立于殿中,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然的青松,面对千夫所指,她神色平静,只是紧抿的唇瓣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早已做好准备,只是……目光仍会不由自主地瞥向殿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就在周谨等人再次高声要求皇帝即刻下旨,将凌无双打入天牢,严加审讯之时——
“陛……下……臣……司徒岸……有本奏!”
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自殿门外传来,打破了殿内喧嚣的争论。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司徒岸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脸色惨白如纸,步履蹒跚,几乎是被半拖着,一步步艰难地挪入大殿。
他背部的伤口显然因这番举动而崩裂,紫色的官袍上隐隐渗出血迹,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司徒爱卿!你重伤未愈,岂可上朝!”
皇帝见状,亦是动容,立刻示意内侍,“快扶谢相坐下!”
“臣……谢陛下隆恩。”
司徒岸微微摇头,拒绝了座椅,他挣脱了内侍的搀扶,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发颤的双腿,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定格在凌无双那双带着震惊、担忧与复杂情愫的眼眸上。
他对着她,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唇角,那是一个安抚的、让她放心的眼神。
随即,他转过身,面向御座,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撩起官袍前襟,竟是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背部的伤口,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额上瞬间布满冷汗,但他依旧稳稳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陛下!”
司徒岸的声音因疼痛和虚弱而带着喘息,却字字铿锵,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凌无双凌大人,其身世坎坷,乃父辈恩怨所致,其本人自入仕以来,恪尽职守,屡破奇案,安定民心,于社稷有功!
此次祭天大典,更是不顾生死,勇擒元凶,护驾有功!
其心可鉴,其志可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积蓄着最后的力量,抬起头,目光坦荡而决绝地迎向皇帝:“臣,司徒岸,以项上人头,以毕生功名、前程与性命,担保凌无双对陛下、对大梁绝无二心!
若其有异,臣愿同罪,万死不容!
恳请陛下……明察!”
一番话语,石破天惊!
整个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以丞相之尊,重伤之下,跪殿以性命功名为一个“前朝遗孤”做保!
这是何等的担当!
何等的……情深义重!
凌无双怔怔地看着那个跪在御前,背影因伤痛而微微佝偻,却仿佛能为她撑起整个世界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酸涩的热意汹涌而上,几乎要冲破堤防。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哽咽出声。
他……这个傻瓜……何必如此……
朝臣们也被司徒岸这决绝的姿态震慑住了。
周谨等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及司徒岸那冰冷而坚定的目光时,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他们可以攻击凌无双的身份,却无法质疑一位刚刚为护驾险些身死、且深得帝心的丞相用全部身家性命做出的担保!
皇帝看着跪在下方,脸色苍白却目光执拗的臣子,又看了看一旁强忍泪水的凌无双,眼中神色复杂难辨,沉默了良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凌无双忽然也动了。
她上前一步,与司徒岸并排,同样撩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俯身叩首。
“陛下。”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司徒丞相厚爱,无双感激涕零。
然,无双身世确如逆犯所言,敏感特殊,继续居于朝堂,恐惹非议,令陛下与丞相为难。
为表清白,亦为平息物议,无双……自愿请辞六扇门一切职务,并……自行前往天牢,等候陛下发落。
是非功过,但凭圣心独断!”
她的话,如同另一块巨石投入水中。
自行入狱!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无双!”司徒岸猛地扭头看她,眼中充满了不赞同与痛惜。
凌无双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递给他一个“相信我,别担心”的眼神。
她不愿他再为她背负更多压力,不愿他因为她而与整个朝堂为敌。
自行入狱,是她能想到的,目前最能保全他,也最能表明态度的方式。
皇帝看着殿下并排跪着的两人,一个以命相护,一个坦然请罪,沉默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准奏。
凌无双,暂卸六扇门首席捕头之职,移居……天牢甲字号房,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一应待遇,依制而行。
待事情查明,再行论处。”
“臣(民女),谢陛下隆恩。”两人齐声叩首。
司徒岸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凌无双用眼神制止。
她对他露出一个极浅、却异常温柔安定的笑容,仿佛在说:“等我。”
然后,她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重伤虚弱却依旧为她奋不顾身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毅然转身,在内侍的引领下,一步一步,从容而坚定地,向着殿外走去,走向那未知的牢狱之灾。
司徒岸跪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殿门外的光亮中,他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终是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司徒爱卿!”
“快传太医!”
金銮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而凌无双,已踏入了那象征着囚禁与审判的森严大门。
(第185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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