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盛典过后，紧接着便是宫中的封赏大典。
这一日，朱雀门大开，文武百官依序而入，庄严肃穆。我作为超一品诰命夫人，亦身着繁复隆重的朝服，与萧衍一同入宫。他伤势未愈，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行走间虽竭力维持平稳，但我搀扶着他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刻意压抑的、因牵动伤口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金銮殿上，九龙盘绕的宝座高高在上，皇帝皇甫弘端坐其中，冕旒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只余下颌紧绷的线条和那双透过珠帘投射下来的、深沉难测的目光。
内侍官展开明黄的圣旨，用尖细悠长的嗓音开始唱喏对镇北侯萧衍及其麾下将士的封赏。内容之丰厚，规格之崇高，引得殿中百官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
赏赐金银绢帛无数，加封食邑千户，赐丹书铁券，特许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每一项都是人臣所能企及的极致荣宠。尤其是那“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几乎是给了萧衍与帝王几乎平起平坐的特权。
圣旨念毕，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衍身上，羡慕、嫉妒、敬畏、探究……种种情绪交织。
萧衍在我的搀扶下，上前几步，撩袍欲跪。
“爱卿有伤在身，不必多礼。”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温和而充满体恤。
萧衍的动作顿住，顺势躬身，声音沉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臣，谢陛下隆恩。北境大捷，全赖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
他态度恭谨，言辞谦逊，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皇帝和麾下将士，对自己身先士卒、力挽狂澜之事轻描淡写。
“诶，爱卿过谦了。”皇帝抬手虚扶，语气愈发温和，“若非爱卿临危不乱，出奇制胜，我朝北境危矣。此等不世之功，理当重赏。”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又落回萧衍身上，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切：“只是爱卿此番伤势沉重，着实让朕忧心。定要好生休养，万勿留下病根。朝中事务，暂且放一放，身体要紧。”
这话听着是关怀备至，但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暂且放一放朝中事务？这是在让他交出手中的部分权柄，安心“养病”？
萧衍面色不变，依旧躬身：“臣，谨遵陛下教诲。定当安心养伤，不负圣恩。”
“如此甚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待爱卿痊愈，朕还有更多倚重之处。”
封赏大典在一种看似君臣相得、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皇帝甚至特意留我们说了会儿闲话，问及北境风物、萧衍伤势恢复情况，语气亲切得如同寻常人家的长辈。
然而，在他那看似温和的笑容背后，我总能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审视与算计。尤其是在他看向萧衍时，那眼神深处，忌惮远远多过了赞赏。
回府的马车上，萧衍闭目靠坐在软垫上，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陛下今日，似乎格外‘关心’夫君的伤势。”我轻声开口，替他按揉着太阳穴。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并无睡意，只有洞察世事的冷静。“功高震主，古来如此。他今日给的赏赐越重，说的话越体贴，心中的忌惮便越深。”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那‘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我有些担忧。这等殊荣，看似尊崇，实则也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不过是试探罢了。”萧衍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在看我是否会因此得意忘形，是否会真的恃宠而骄。”
他握住我的手，指尖微凉：“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侯府的富贵，这手中的权柄，从来不是我所贪恋的。只是，该如何退，何时退，却需要好好思量，不能堕了镇北侯府的威名，也不能寒了北境将士的心。”
我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心中了然。皇帝的赏赐隆重，眼神却莫测。这看似花团锦簇的荣光之下，是暗流汹涌的朝堂博弈。而我和他，已然身处这漩涡的中心。
前路，似乎比北境的刀光剑影，更加诡谲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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