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指向“济世堂”与母亲病逝可能有关的染墨旧信，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朱婉清的心头上，时刻提醒着她对手的残忍与深藏的罪孽。仇恨灼烧，但是她反而因此变得更加冷静、更加谨慎。面对如此险恶的敌人，任何一丝冲动和破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地步。
直接追查母亲旧事，目前线索太少，风险太高。她的目光，再次落回了柳姨娘掌家的权柄本身。权力滋生腐败，尤其是柳姨娘这等贪婪又自负之人，长期掌控朱府中馈，绝不可能滴水不漏。她需要找到一个确凿的、能摆在明面上的把柄，一个足以撕开其伪善面具的缺口。
“秋月，”她将秋月唤至近前，声音压得极低，“之前让你留意各处用度异常，尤其是大厨房的采买消耗，可是有什么更具体的发现？”
秋月如今已是合格的信息收集者，立刻回道：“奴婢让小柱子借着由头，偷偷去大厨房后院看过几次。他发现送泔水的车，每日来的都是固定那两辆，装的桶数也差不多。但是奴婢比照了一下去年同期的账本抄录，是孙婆婆偷偷帮忙记的，发现今年光是食材采买一项，报上来的数目就比去年多了近三成！可府里人口没有变，各院份例还时常被克扣，这多出来的东西，难道都凭空消失了？”
“三成？”朱婉清眸光一凝，“确实反常。还有吗？”
“还有炭火！”秋月继续道，“刘婆子偷偷抱怨过，说今年冬天份例里的炭比往年少，质量也差，烟大呛人。但是账上记的采买银钱，却比去年买了更多、更好的银霜炭！这不是对不上吗？”
虚报采买，以次充好，甚至是无中生有，这是贪墨公中款项最常见的手段！柳姨娘定然是在其中做了手脚，中饱私囊！
“光是下人口述还不够，”朱婉清沉吟道，“我们需要拿到近期和往年的正式账本对比，白纸黑字，才是铁证。”她想起一事，“祖母回府后，是不是调阅了近几年的部分总账到寿安堂耳房？”
“是，袁嬷嬷前几日还让两个小丫鬟去帮忙清扫过那耳房，说是账册积了灰。”秋月点头。
“好。”朱婉清心中有了计较，“你想办法，找机会接近那两个小丫鬟，或者耳房看守的婆子，摸清耳房何时人少，看守是否严密。”她需要创造一个能短暂潜入查账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两日后，秋月打听到的消息，看守耳房的婆子家中儿媳生产，告了半天假，下午由另一个不常来的婆子临时替班，而那替班的婆子贪杯，午后常躲去角落打盹。
机不可失！
午后，趁着府中众人大多歇息的空档，朱婉清再次换上那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裙，悄悄前往与前院相接的寿安堂区域。耳房就在寿安堂西侧，位置相对僻静。
果然，替班的婆子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耳房外空无一人。朱婉清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虚掩的门，闪身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纸墨和灰尘的气息。一排排高大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式账册簿子。
时间紧迫，朱婉清目标非常的明确，直接寻找最近几年以及母亲在世最后一两年的厨房、采买等相关账册。她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逻辑分析能力，快速翻阅着，手指因紧张和急切而微微颤抖。
新账旧账对比，漏洞愈发清晰可见！
正如秋月所说，近一两年，食材、炭火、灯油、甚至下人衣裳布料等各项日常用度的采买支出，账面数字逐年攀升，且涨幅惊人。而与之对应的，各院实际领到的份例却在暗中缩减，质量下降。
她快速心算着其中的差额，仅仅炭火一项，今年账面消耗就比母亲掌家那年高出了百分之四十！而府中用炭的火炕、炉灶并没有增加，这个消耗量根本就不合理！
更让她发现一个极可疑的点：所有虚高严重的采买项目，最终经手核准的管事签名，都是一个叫做“钱华”的人。而根据小柱子之前零碎的信息，这个钱华，似乎与“玲珑阁”那个钱富贵掌柜沾亲带故！很可能是柳姨娘安插在采买线上的关键棋子！
就在她专注于对比账目时，窗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是那个偷懒的婆子醒了，正和人闲聊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朱婉清心中一惊，迅速将正在翻阅的几本关键账册合拢，尽量按照记忆放回原位，然后闪身躲到一架堆满旧账册的高大书架之后，屏住呼吸。
耳房的门被推开，替班婆子和另一个婆子的说笑声传来。
“..真是的，好不容易偷个闲，就被吵醒了。”
“知足吧，就半天差事，这屋里都是烂账本，有啥好看的，闷死了。”
两个婆子显然没有什么责任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闲聊几句，似乎觉得无聊，又晃晃悠悠地走开了，并未深入检查。
朱婉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不敢立刻出去。她又等待了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耳房，快步离开。
回到小院，她立刻将发现告知秋月。
“炭火、食材、灯油。。。。。。这么多项都对不上！还有那个钱华！”秋月又惊又怒，“她们也太贪了！这是把朱家当她们的钱袋子了！”
“不止是贪，”朱婉清目光冰冷，“更是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账目漏洞百出，真当这府里没有人能看懂账本吗？”或许以往的朱正弘懒得细究，老夫人不管事，原主不懂，才让她们如此肆无忌惮。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小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把这些账目告诉老爷？”秋月急切地问。
“直接告诉父亲，效果未必最好。”朱婉清沉吟道，“父亲看重颜面，若由我直接揭发，难免有插手庶务、攻击姨娘之嫌。而且数额巨大，他为了家族声誉，很可能选择暗中压下，小惩大诫，反而让柳姨娘有了防备。”
她需要一种更巧妙、更自然的方式，让这个漏洞暴露出来，并且由不得父亲不严查！
“秋月，你让刘婆子最近在她那些老姐妹里，多抱怨抱怨炭火质量差，烟大呛得她孙子咳嗽，份例也不够烧。”朱婉清吩咐道，“尤其是在父亲偶尔去后院的时候。”
“奴婢明白！”秋月眼睛一亮，“还有小柱子那边，让他留意那个钱华管事的动静，特别是他什么时候出府，去了哪里。”
“嗯。”朱婉清点点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光有抱怨还不够，需要一点实际的‘巧合’。”
她心中渐渐形成一个计划。柳姨娘不是最看重面子，最喜欢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持家有道吗？那就在她最得意的地方，给她致命一击！
首先要让父亲对用度问题产生疑虑，然后再送上一份“意外”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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