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像凝固的猪油，闷得人喘不过气。李建国坐在主位，手里举着搪瓷茶杯，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化肥厂后续开发的重要意义，杯沿的茶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所以说，这个项目必须快马加鞭，下个月就要开工奠基。他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一声，林辰，你分管宣传，到时候得多安排几家媒体，好好宣传宣传咱们镜州的发展速度
林辰坐在对面，指尖在笔记本上轻轻敲着。他今天穿了件新衬衫，是陈阳妻子非要塞给他的，说陈阳以前总穿这个牌子，耐穿。布料挺括，却掩不住他一夜未眠的疲惫——昨晚他把U盘里的视频和整理好的材料，通过加密渠道发给了省纪委的老同学。
李局长说得是。林辰抬起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已经联系了省报的记者，到时候会做个专题报道。
李建国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三个穿深色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亮出证件，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建国同志，我们是省纪委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整个会议室瞬间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茶杯晃了晃，琥珀色的茶水泼在文件上，晕开一片黄渍，把项目资金几个字泡得模糊不清。
你们......你们搞错了吧？李建国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是镜州市的常务副市长，你们有什么权力......
李建国，为首的纪委干部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关于你涉嫌挪用公款、收受贿赂、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等问题，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请配合。
不可能！李建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突然像疯了一样掀翻桌子，文件和茶杯摔了一地，是林辰！是他搞我！他指着林辰，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陈阳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把我拉下水，就能洗白自己？
林辰坐在原地，指尖在桌下攥成拳。他看着李建国被纪委干部架住胳膊，那只戴着劳力士的手腕徒劳地挣扎，表带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陈阳材料里写的某化工企业行贿，终于有了结局。
带走。纪委干部没再废话。
李建国被拖着往外走，路过林辰办公室时，他突然挣脱束缚，扑到门口，脸贴在玻璃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林辰！你给我等着！马副书记不会放过你的！我在里面等着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强行拉走了。走廊里传来他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最后被电梯门的一声切断，像根绷断的弦。
林辰站在窗前，看着李建国被塞进警车。车顶上的警灯旋转着，红蓝交替的光映在对面的办公楼上，忽明忽暗，像场荒诞的默剧。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迟来的审判鼓掌。
手机响了，是赵立东。老部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欣慰，又藏着点复杂：省里刚开完会，有意让你接常务副市长，分管城建。
林辰握着手机，指尖有些发颤：赵部长，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立东打断他，语气沉了沉，陈阳的事，省里已经注意到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这阵风波过去，会查清的。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镜州的局面，别让那些蛀虫留下的烂摊子，再坑了老百姓。
我明白。林辰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知道老部长的意思——李建国倒了，但他背后的马副书记还在，这场仗，还没打完。
收拾新办公室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辰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发现里面有个旧笔记本，蓝色的封皮已经磨出了毛边，是陈阳的。他认得那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
翻开第一页，是化肥厂工人的诉求清单，记得密密麻麻：老郑师傅，老伴尿毒症，需每月3000元透析费王大姐，儿子待业，想找份电工的工作小刘，女儿上学，需要助学金......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墨迹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落了泪：
镜州需要能做事的人。
林辰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页粗糙的质感蹭在皮肤上，带着点温热的错觉，像陈阳拍他肩膀的力道。他把笔记本放进抽屉，和那个黑色的U盘并排放在一起，轻轻合上——这是他们共同的战场，从今天起，他要替陈阳把没走完的路，走下去。
搬家公司的人送来个纸箱，里面是以前的文件。林辰蹲下身，一张张整理，最上面压着张纸条，是周志国的笔迹，字里行间透着股谄媚：恭喜林市长，有空聚聚？老地方，我做东。
纸条的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只藏在暗处的狐狸。
林辰捏着纸条，指尖慢慢收紧。他想起周志国侄子的空壳公司，想起文化产业园的资金流向，想起李建国被带走时喊的马副书记——李建国的末路，不是结束，只是开始。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那些藏在暗处的交易，像化肥厂地下的管道，早已锈迹斑斑，却还在悄悄输送着污泥浊水。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办公桌上，暖洋洋的。林辰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窗前，看着镜州的街景——化肥厂旧址的塔吊还在工作，只是广告牌换了，写着民生工程，质量第一；远处的青溪镇，隐约能看见新修的民宿，白墙黛瓦，在绿树间格外显眼。
手机响了，是陈阳的妻子。小姑娘的声音抢过听筒，奶声奶气的：林叔叔，妈妈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让你有空来家里吃饺子。我画了新的画，给你看......
好啊。林辰的声音放柔了，等叔叔忙完这阵，就去看你和妈妈，好不好？
挂了电话，林辰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城建规划图上。图上用红笔圈出了片区域，是化肥厂旧址的新规划——不是高档小区，是市民公园和廉租房。他拿起红笔，在旁边写下三个字：
办实事。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在书写一个新的承诺。秋风穿过走廊，带着桂花香，吹动了窗台上的绿萝，叶片轻轻摇曳，像在点头应答。林辰知道，前路不会平坦，但只要想起笔记本上的那句话，想起小姑娘的笑声，想起陈阳坠楼前的呐喊，他就有勇气走下去。
这场清澈的抵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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