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着宫道上微凉的暮色回到宫内，朱红宫墙将喧嚣隔绝在外，唯有檐角铜铃随着晚风轻晃，漏下几声细碎的响。
鱼一没随公主与碧桃入殿，只几个轻跃便隐在窗边那棵老槐树上，浓密的枝叶将他身形藏得严丝合缝，连衣袂扫过叶片的声响都轻得像一声呼吸。
他指尖在怀中摸索片刻，掏出那本封面泛着暗纹的密折。
又从袖中抽出一支小巧的狼毫笔——笔杆是极细的竹制，笔头却蓄着饱满的墨，显然是时刻备好的。
借着透过枝叶的朦胧月色，他低头在密折上疾书，字迹清隽却带着几分急促：
“公主今日辰时出东宫，行至西街巷口遇三名混混滋扰。
侍女碧桃虽有护主之心，然武功疏浅，仅三招便被制住。
公主手无缚鸡之力，虽未受辱却显惊惶，臣恐生变数，遂现身将混混驱离，护送公主归宫。”
写到此处，他笔尖顿了顿，眉峰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
方才归途中，公主攥着油纸包递来桂花糕的模样清晰浮现。
——那糕点还带着温热的甜香，公主指尖蹭到他手时，还轻声说了句“多谢你，这个你也尝尝”。
他喉结动了动，低头在密折空白处添上“公主给臣吃桂花糕”几字，可笔锋刚落，又猛地停住。
密折是呈给皇上的奏报，需得字字客观、无关私情。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终是咬了咬下唇，抬手用笔尖将那几字划去，墨痕在纸上晕开一道深色的印。
随后，他重新落笔，笔锋沉了几分，写下：
“半月以来，据臣暗中观察，公主日常起居如常，与宫中人往来和睦，无异常言行，亦无接触可疑之人。”
写完，他对着密折反复核对两遍，确认再无半分私人情绪泄露，才小心将笔收回袖中，密折则贴身藏好。
晚风再次吹过槐树，叶片簌簌作响，他抬头望向公主殿内透出的暖黄灯火，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隐入了沉沉夜色里。
夜色已深，兴宜宫寝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琉璃灯，光线裹着暖意，在描金的床帐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秦舒菡翻了个身，肚子里传来一阵空空的咕噜声，她扁了扁嘴，侧耳听了听外间的动静，确定碧桃没睡，才压低声音，用气声轻轻唤：
“碧桃～碧桃～”
守在屏风外的碧桃本就没敢睡熟，一听见公主的声音，立刻提着裙摆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帐一角，放轻了语气问：
“公主，怎么了？可是睡不安稳？”
帐内的秦舒菡探出半个脑袋，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颊边，一双杏眼蒙着点水汽，带着几分委屈小声说：
“碧桃，我饿了……方才晚膳没吃几口，现在肚子里空空的，难受。”
碧桃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把滑落的锦被往上掖了掖，指尖触到公主微凉的肩头，又多拢了拢被角：
“都怪公主，下午在宫外吃了两块桂花糕，回来又贪嘴啃了半碟杏仁酥，晚膳时自然吃不下了。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嘴上说着嗔怪的话，语气里却满是疼惜，
“公主先乖乖躺好，别着凉，奴婢去小厨房给您煮碗热汤面，很快就回来。”
“好嘞！”
秦舒菡立刻眉眼弯弯，在被子里轻轻扭了扭身子，像只得了许诺的小猫，声音里满是雀跃，
“碧桃，你真好～我等你回来！”
碧桃笑着应了声，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替她把殿门掩得只剩一条缝，好让外面的夜风不至于吹进来。
这一切，都被窗外老槐树上的鱼一听得真切。
他半倚在粗壮的枝桠间，枝叶将他的身影完全遮蔽，只露出一只握着小巧狼毫笔的手。
借着远处宫墙上挂着的宫灯微光，他低头在密折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迹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和：
“公主午后因贪食桂花糕、杏仁酥，晚膳进食甚少，至夜半饿醒。
侍女碧桃已前往小厨房为其煮制面食。
建议往后夜里令小厨房常设温食，如粥品、汤面之属，以防公主再因饥饿难眠。”
写完，他将小巧狼毫笔的笔帽轻轻扣好，把密折重新揣回怀中贴身的位置。
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抬眼望向寝殿内那盏始终亮着的灯，仿佛能看见帐内公主乖乖等食的模样。
眼底的冷硬悄然化开一丝，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静，静静隐在夜色里，继续守着这一方宫殿的安宁。
不多时，碧桃便提着食盒回来了。
她怕脚步声惊扰了殿内的安静，特意将鞋尖踮得老高，木屐踏在青砖地上，只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推开殿门时，还特意顿了顿，待确认里面没有异样，才轻手轻脚地挪步进去。
帐内的秦舒菡早没了睡意，支着半个身子靠在铺着软枕的床头。
原本半阖的眼一瞧见碧桃的身影，立刻亮了起来，像两簇骤然燃旺的星子，连带着语气都沾了几分雀跃，掀开被子一角小声嚷嚷：
“碧桃！你可算回来了，好香呀——这香味隔着食盒都飘过来了！”
碧桃被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逗得无奈又好笑，走上前将食盒稳稳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指尖刚触到盒盖，就被秦舒菡伸来的手轻轻碰了碰，显然是等不及想看看里面的吃食。
她笑着拍了拍公主的手背，才缓缓揭开食盒盖子：
一股温热的香气瞬间漫开，碗里盛着的鸡丝面冒着袅袅白气，汤色清亮得能映出碗沿的花纹，嫩白的鸡丝细细铺在面上，撒着的翠绿葱花衬得格外鲜亮，细滑的面条裹着淡淡的葱油香，正是秦舒菡平日里最爱的口味。
——她总说，这样清淡的汤面最养胃，尤其是夜里饿的时候，吃着格外舒服。
“慢些，刚煮好的还烫着呢。”
碧桃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里拿出配套的竹筷，又取了块干净的帕子铺在公主膝头，生怕油星溅到她的寝衣上。
秦舒菡盯着那碗面，咽了咽口水，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只乖乖点头应着：
“我知道啦，等凉一点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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