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灰白色的。
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失真，且遥远。
凌策漂浮在这片死寂的维度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半透明的手，由无数明灭不定的光点构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的面前，秦晚跪倒在地，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上。她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现实，却在传递到凌策耳中时，被剥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凌策……你回来……你回来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无助，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砸在凌策的意识深处。
他伸出手，本能地想要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头发，告诉她自己没事。
但是，手掌……
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没有丝毫触感，没有半分阻碍，就像月光穿过流水，幻影触碰真实。
凌策僵住了。
他不信邪地再次尝试。
一次。
又一次。
每一次，他的手都毫无悬念地穿过秦晚的身体，穿过她颤抖的肩膀，穿过她悲伤的脸庞。
他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幽灵，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的幻影。他能看见一切，听见一切，却无法被任何人感知。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本身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
他看着秦晚因为悲伤过度而几乎晕厥，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酷刑般的折磨，让他的意识体剧烈地波动起来，变得更加透明。
不能再看下去了。
再看下去，他会先一步崩溃、消散。
凌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意识体如同一缕青烟，穿过了墙壁，离开了这个让他心脏寸寸碎裂的房间。
他漫无目的地在天机阁基地里游荡。
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仿佛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他看到了昔日的战友，他们脸上的焦急与茫然是那么清晰。
会议室里，赵乾一拳狠狠砸在合金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眼眶通红如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连气息都找不到一丝一毫！”
李虎低着头，这个如山般沉稳的男人，此刻沉默得像一尊雕塑，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
他们在讨论他。
讨论一个……已经“消失”的人。
凌策像个局外人，听着他们为自己的消失而痛苦、而愤怒，心中却涌起一股更加深沉的孤独。
我在这里！我就在你们面前！
他在心中狂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还有【因果嫁接】！这是他最根本的力量，是超越一切规则的能力！
凌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试图去撬动那根植于灵魂最深处的因果之线。
“【因果嫁接】！启动！”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力量的涌动，而是更加剧烈的消散！
嗡——
他的意识体，那本就虚幻的轮廓，在尝试动用能力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烈火的冰块，瞬间蒸发了近半！
构成他身体的光点疯狂逸散，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归于虚无。
怎么会……
连最根本的能力都背叛了自己？
不，不是背叛。是这种“存在被抹除”的状态，其规则层级，甚至在因果之上！他越是想动用因果，就越是触碰这层规则，从而加速自身的湮灭！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从意识的核心深处蔓延开来。
“原来，被彻底遗忘，比死亡更冷。”
凌策的意识中，闪过一丝明悟，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
“我的复仇，我的守护……若连‘我’都不存在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他的意识体闪烁得更加剧烈，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虚无的边缘——
一张脸，一张带着伪善笑容的脸，突兀地、无比清晰地闯入他的脑海！
白景明！
那张脸不再是灰白色，它带着鲜活的色彩，那双眼睛里的得意与嘲讽，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真实！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又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灵魂！
“不……”
凌策几近消散的意识猛地一颤。
“不！白景明还活着！我还没让他付出代价！”
紧接着，秦晚梨花带雨的脸，赵乾愤怒不甘的脸，李虎沉默悲伤的脸……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他脑海中接连闪现。
“秦晚还在等我！天机阁的大家还在等我！”
“我不能就这么消失！”
恨！
刻骨铭心的恨意！
守护！
无法割舍的承诺！
这两种最原始、最极端、最纯粹的情感，像两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他即将飘散的意识，将他从湮灭的悬崖边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的意识体，停止了消散，甚至……重新凝实了一丝！
凌策的脑海中，一道闪电划破了混沌。
他错了。
他一直依赖着【因果嫁接】这个“果”，却忽略了最根本的“因”。
那就是“我”！
“‘存在’本身也是一种因果…只要我还记得自己，只要还有人记得我…这条连接着现实的线，就绝对不能断！”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整个灰白色的世界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他不再是被动地被抹除，而是开始主动地去“存在”！
就在这时，凌策猛然感觉到，在那无尽的虚无之中，有一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丝线，正颤颤巍巍地连接着自己这片孤岛。
他顺着这根线感知过去。
源头……是秦晚！
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唤，是她永不放弃的思念与悲伤，这些浓烈到极致的情感，竟穿透了现实与虚无的壁垒，在他身上锚定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坐标！
那是他的道标！是他回归的灯塔！
找到了！
凌策的意识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不再犹豫，将所有重新凝聚起来的、即将溃散的意志力，全部汇聚于一点，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了这根由情感编织成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去！
顺着这条线，我一定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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