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筹的话音刚落，如同在沸油中投入一滴冷水，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炸裂。
十殿阎罗与五方鬼帝的威压尚未完全散去，那股混合着愤怒、惊疑与杀意的神念依旧如山岳般沉重。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并非时间流速的改变，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暂停”。
那股来自地府诸神的庞大压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筹面前茶几上的那杯清茶，水面最后一圈涟漪凝固在扩散的边缘，宛如一块完美的琥珀。
紧接着，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开始褪色。
绚烂的琉璃灯、金碧辉煌的梁柱、神情各异的地府巨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与质感，迅速分解为灰白色的线条与瀑布般滚落的数据流。
一股比十殿阎罗加起来还要古老、深邃、冷漠的意志，无声无息地降临，直接侵入了他的魂海。
没有抵抗的余地。
没有反抗的可能。
沈筹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身体中抽离，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纯粹的意志和概念。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它没有音调，没有语言，却让他瞬间理解了其全部含义。
【深渊模因】。
它向沈筹展示了一幅宏大到令人绝望的画卷。
宇宙是一个巨大的项目，一个不断尝试、不断失败的系统。每一次文明的兴起与覆灭，都是一次失败的迭代，都在宇宙的资产负债表上留下一笔无法清偿的“坏账”。
而它，作为宇宙的底层规则，其唯一的职责，就是定期进行“清算”。
当坏账累积到系统无法承受的程度，它便会启动格式化程序，将一切归零，重新开始一个新的循环。
地府、天庭、人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这个巨大培养皿中的一次次实验品。
“放弃吧，审计官。”
那股意志带着一种绝对的理性，向沈筹传递着它的“建议”。
“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修复一艘早已沉没、注定要被销毁的船。你的努力毫无意义，你的挣扎徒劳无功。”
“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数据体’，你的意志、你的逻辑、你的‘审计’之道，都无限趋近于最终的真实。”
“与我合一，你将摆脱这无尽的循环，不再有亏损与折旧，成为永恒本身的一部分。”
诱惑，直抵灵魂本源。
成为永恒，不再受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所困。
沈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分解，被同化。他建立起来的坚固精神防线，在这股原始的宇宙意志面前，如同沙堡般脆弱。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成为一串冰冷而完美的数据，在虚无中获得永恒的存在。
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责任，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融的瞬间。
一幕幕画面，毫无征兆地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中闪过。
不是他创立阴司银行的丰功伟绩，也不是他对抗旧神的赫赫战功。
是崔诀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偶尔闪过的一丝欣慰笑意。
是织忆埋首于无数卷宗之中，那双比星辰还要专注的眼睛。
是王坤高举着“绩效为王”的旗帜，满脸狂热而真诚的追随。
是钟馗、陆判、黑白无常……那些被他从旧体系中解放出来，重新找到自身价值的同伴。
是无数被他拯救的鬼魂，在往生轮前对他投来的，那饱含着感激与希望的最后回眸。
这些……无法被量化，无法被数据定义的东西……
这些……才是他真正的……
“我的利润，是他们的信任。”
沈筹的内心，发出了最后的咆哮，那是一个即将被清算的“坏账”，对“优良资产”发出的终极反叛。
“我的资产，是他们眼中的光！”
“为了守护这份独一无二的财报，我愿承担无限责任！”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意志力量，从沈筹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
他拒绝了那份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完美”！
“我宁愿作为一份有希望的‘坏账’被清算，也不愿成为你那毫无意义的‘优良资产’！”
这股决绝的意志，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尖刀，反向刺入了“深渊模因”那片纯白的意志核心！
一瞬间，沈筹窥见了那核心深处的景象。
那不是虚无，而是……地狱。
无数的宇宙，无数的文明，如同走马灯般生灭循环。巨龙在星海中悲鸣，神只在哀嚎中陨落，亿万生灵在格式化的光芒中化为尘埃……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残酷，麻木，绝望。
原来，这才是宇宙的真相。
在这一刻，沈筹心中对地府旧神的最后一丝个人仇恨，彻底烟消云散。与这整个宇宙的宿命相比，那点恩怨渺小得不值一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怜悯，以及……一股想要将这整个宇宙的“账本”都彻底审计一遍的、疯狂的挑战欲！
“唰！”
沈筹猛然睁开双眼，意识瞬间回归身体。
眼前的世界恢复了色彩，茶杯中的涟漪继续扩散，仿佛刚才那场跨越时空的意识交锋，只发生在一刹那。
“沈筹！你刚才怎么了？”
崔诀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他发现刚刚沈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但再次亮起时，那双眼眸深处，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沧桑与死寂。
沈筹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惊疑不定的诸神，望向那座即将召开“清算大会”的森罗大殿深处。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没什么。”
“真正的审计，现在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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