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落了又开,燕子去了又来,水乡的时光在不变的韵律中,悄无声息地染白了三人的青丝,刻深了彼此眼角的纹路。那曾经惊世骇俗的结合,早已在数十年的相濡以沫中,化为了坊间一段带着唏嘘与羡慕的传奇。然而,凡人之躯,终究敌不过无情流逝的岁月,死亡的阴影,如同秋日傍晚悄然弥漫的寒雾,开始笼罩这片他们共同经营、充满回忆的宅邸。
曾经活泼灵动如火焰般的小青,如今却最先被病魔攫住。年轻时过度耗损的元气,加上性子要强,小病小痛从不放在心上,终是积重难返。病来如山倒,不过月余,她便缠绵病榻,往日神采飞扬的赤瞳也黯淡了许多,消瘦的脸庞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了,却失去了灼人的光彩。
小玄和小白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
“二姐,喝药了。”小玄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吹凉,坐到床沿,想扶她起来。
小青却皱着眉,费力地偏过头,声音虚弱却仍带着一丝熟悉的倔强:“不喝……苦死了……喝了也没用……”
小白坐在另一边,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柔声劝道:“妹妹,听话,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夫君特意在里面加了甘草,没那么苦的。” 她说着,从旁边小几上的蜜饯罐子里拈起一颗糖渍梅子,“喝完吃颗梅子,可好?”
小青看看一脸担忧的姐姐,又看看眼眶泛红、强忍悲痛的小玄,终究是叹了口气,极其缓慢地、就着小玄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碗苦涩的汤药咽了下去。药汁划过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小玄连忙放下药碗,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小白则立刻将梅子递到她唇边。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小青靠在软枕上,喘着气,看着紧紧围在自己身边的两人,努力想扯出一个像往常一样明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角:“书呆子……看来……我这只青鸾……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以后……怕是没办法……一直盯着你……不让你偷偷买书……欺负姐姐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泪眼婆娑、紧紧咬着下唇才能不哭出声的小白,气息愈发微弱,断断续续地说:“姐姐……以后……这小子要是……敢惹你生气……或者……或者不好好吃饭睡觉……你……你就告诉我……我……我哪怕在梦里……也定要来……好好训他……让他……让他睡不成安稳觉……”
“二姐……你别说了……”小玄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拼命摇头,喉咙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我们还要一起看荷花,一起过很多很多个年……”
小白紧紧握着妹妹冰凉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却依旧清丽的脸庞,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妹妹……你别吓我们……你会没事的……”
然而,生命的流逝无可挽回。小青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曾经灵动闪耀的赤瞳。她的手,无力地从小白和小玄紧握的掌心滑落。
小青的离去,如同抽走了宅邸的脊梁,带走了大半的生气与色彩。曾经充满笑语、打闹声的庭院,变得死寂。小白本就体弱,年轻时为了家族、为了协助小玄操劳过度,根基有损,经此丧妹之痛,巨大的悲伤如同冰水浇透了身心,她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小青生前最喜欢的那个临窗位置,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株开始落叶的梧桐,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言不语,眼神空茫,仿佛灵魂也随着妹妹一同离去了一半。
小玄强忍着痛失挚爱的巨大悲恸,一边操持着小青的身后事,将她风光厚葬,一边还要强打精神,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日渐衰弱的小白。他亲自为她煎药,喂她喝下,夜里守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仅剩的光明也会离他而去。
“姐姐,你要撑住,为了我,也为了……二姐。”他常常这样低声对她说,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祈求。
小白只是虚弱地摇摇头,回握住他的手,目光越过他,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轻声道:“弟弟……辛苦你了……”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天空阴沉,竟飘起了江南罕见的、细密冰冷的雪花。雪花无声地落在枯萎的荷叶上,落在光秃的枝桠上,将世界染成一片凄凉的纯白。
小白靠在小玄怀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眼神却奇异地亮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轻声道:“弟弟……下雪了呢……妹妹……她最是怕冷,又爱热闹……她一个人在那边……定是等得急了,嫌寂寞了……”
小玄紧紧抱着她瘦削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感受着她生命力的飞速流逝,心如刀绞,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攫住了他。他知道,他留不住她了,一个都留不住了。他低下头,脸颊紧贴着她冰凉的前额,滚烫的泪水滑落,浸湿了她的鬓发,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承诺:“姐姐……你慢些走……等等我……我……我很快就来……很快就来陪你和二姐……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小白闻言,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他布满泪痕、刻满岁月与悲伤的脸,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如同年轻时那般温柔缱绻的笑意,仿佛春冰初融。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带走,然后,安详地、永远地,在他温暖却无法再挽留她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
偌大的宅邸,如今彻底陷入了死寂。曾经的三位主人,如今只剩下小玄一人,形单影只。他遣散了大部分仆役,只留下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他拒绝了所有族亲的探望与帮助,坚持要亲自为他的两位娘子料理最后的身后事。
他走进那间曾经充满药香、书卷气与温馨笑语的卧房,打开了那两副早已备好的、以上等楠木制成的棺椁。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安睡的佳人。他亲自为小白换上了那套珍藏多年的、金丝绣成龙凤呈祥的华美嫁衣,仔细地,如同当年洞房花烛夜那般,为她梳理好那已不复乌黑亮泽、夹杂着缕缕银丝的长发,戴上那顶镶嵌着夜明珠与珍珠的凤冠。接着,他又为小青换上了那套正红为底、绣着振翅青鸾的灵动嫁衣,将她最喜欢的几件珠花,小心地簪在她依旧能看出昔日明媚轮廓的发间。他做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她们只是盛装打扮,准备与他一同出席某个重要的宴会,只是暂时睡着了。
“娘子,真美……”他低声喃喃,指尖轻轻拂过她们冰冷却依旧安详的面颊,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温柔。
然后,他回到房间,换上了自己那身同样珍藏已久的大红婚服。婚服依旧鲜亮,衬着他满头的白发与布满沟壑的憔悴面容,显得格外刺目,却又带着一种诡异而凄凉的和谐。
布置成灵堂的厅堂里,烛火摇曳,白幡低垂。并排放置着三副棺椁,其中两副安放着他此生挚爱,她们身着嫁衣,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另一副,空着,里面铺着崭新的、同样鲜艳如血的红绸。
小玄手持一把锻造精良、寒光闪闪的短刀,这把短刀是小青年轻时送给小玄的,上面还刻着一个青字。小玄缓缓走到那副空棺旁。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深情地、贪婪地最后望了一眼棺中的两位妻子,目光在小白沉静的睡颜和小青依旧带着几分倔强弧度的唇角上流连,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画面,烙印在永恒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满足地、释然地笑了,那笑容里,竟有种超脱一切痛苦的平静与幸福。他动作从容地躺进了那铺着红绸的空棺之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仿佛只是要躺下休息。
他望着头顶被烛光映照得有些朦胧的虚空,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小白温柔含笑的眼眸,听到了小青清脆娇俏的调侃声……那些携手共度的、充满烟火气的温暖岁月,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他轻声吟诵起来,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回荡在寂静的灵堂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吟罢,他顿了顿,眼神愈发温柔缱绻,仿佛穿透了生死界限,看到了那场铭刻于心的盛大婚礼,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甜蜜与诀别的郑重,将三人当年的誓言,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纵然浮生如梦,百年如露,此情也当海枯石烂,无穷无已,谨订此约!”
如同当年洞房之中,只是此刻,再无哽咽,唯有融入骨血般的坚定与完成誓约的决绝。
话音落下,他双手握住那柄短刀的刀柄,刀尖对准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没有丝毫犹豫,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猛地向内一送!
剧痛瞬间传来,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个近乎解脱的、安宁的微笑。温热的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他胸前大红的婚服,与他身下同样鲜艳的红绸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娘子……我来陪你们了……” 他最后的气息,伴随着这声低不可闻的呼唤,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放心不下的老仆,心中惴惴不安,终究是壮着胆子,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前来灵堂查看。他推开那扇虚掩的、透着森森寒气的厅门,昏黄的烛光摇曳着,首先映入他浑浊老眼的,便是那刺目的、几乎要灼伤他双目的红——身着大红婚服的老爷,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安静地躺在那副空棺之中,而他胸口,正正插着一把短刀,大量的鲜血已经浸透了他前襟的婚服,在身下红绸的映衬下,依旧触目惊心!
老仆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无边的恐惧、震惊与排山倒海的悲痛瞬间攫住了他衰老的心脏,他踉跄着猛地后退两步,手中的灯笼“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烛火跳动几下,骤然熄灭。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扭曲、绝望到撕心裂肺的嘶喊,那声音冲破了灵堂的死寂,传遍了整个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府邸:
“来人啊!快来人啊!老爷……老爷他……老爷自尽了!老爷他……他随着两位夫人去了——!!!”
这声如同丧钟般的呼喊,彻底敲碎了玄府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被惊动的仆人们从各处慌慌张张地跑来,待看到灵堂内那副景象时,顿时,惊骇的尖叫声、无法抑制的痛哭声、慌乱的脚步声……各种声音乱成一团,交织成一曲为这惊世骇俗、却又情深不渝的三人,奏响的、最后的、悲怆的挽歌。
纯白心界,那方由他们灵魂之力构筑的凡尘景象,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重新归于无垠的纯白。江南水乡,医药世家,数十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恨痴缠,最终凝成了三缕回归本体的、带着泪痕与笑意的强大神魂。
别墅卧房内,柔软的大床上,相拥而眠的三道身影几乎是同时颤动了一下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仙力回归,记忆复苏,那凡尘一世的爱恋与最终的生死相随,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无比的真实与深刻的情感冲击。
小青猛地坐起身,赤瞳中还残留着梦魇般的惊恐与未散的泪光,她第一时间转身,用力抓住身边小玄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弟弟!你……你竟然……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那么做!” 她想起最后那刺目的红,心口一阵剧痛。
小玄也坐了起来,反手紧紧握住小青的手,另一只手则立刻将同样苏醒、眼中含泪、默默看着他的小白揽入怀中。他感受着怀中真实存在的、温热的躯体,嗅着她们身上熟悉的、令他心安的气息,金色的眼眸中也泛起了湿润的水光,声音沙哑:“姐姐,二姐……对不起,让你们……看到了那样的结局。但是……我没有办法……没有你们的世界,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一秒都无法忍受。”
小白将脸埋在他颈窝,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用力回抱着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傻瓜……我们……我们不是回来了吗?”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又看向小青,“我们三个,永远都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小青也用力点头,扑过来紧紧抱住他们两人,将脸埋在小玄的另一边肩头,带着浓浓的鼻音,霸道地宣布:“对!谁也不准再丢下谁!不管是天上地下,我们三个,永远绑在一起了!”
小玄被她们紧紧抱着,感受着这失而复得、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拥抱,心中那因凡尘结局而产生的巨大空洞与悲伤,终于被这真实的温暖与拥有感所填满。他低下头,依次亲吻小白的发顶和小青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无比坚定,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
“嗯,永远在一起。无论何种境地,无论轮回几度,我定会寻到你们,缠着你们,永远,永远。”
窗外,天光渐亮,新的一天已然来临。而属于他们的、超越了生死与轮回的故事,还将在无尽的时空中,继续书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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