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竹林的晨雾，是揉碎的云絮泡了竹露，凉得沾衣就凝珠。
水珠顺着紫黑玄衣的褶子滚到腰侧，蹭过溪村留下的旧伤时，云缥筱的肩线悄悄颤了颤。她握着玄铁剑的手，指腹反复蹭着剑柄那道温痕——从溪村来这半宿，暖玉的震动越来越急，像雀跃又像担忧，提醒她碎片就在雾深处，却也藏着啃人的凶险。
雾里的竹影晃得人眼晕，青竹身被染成淡青，叶尖垂的竹露滴在青石板上，“嗒嗒”声混着玄靴碾落叶的“沙沙”响，竟像极了君青筠当年在霜月轩浇竹的声——只是那时的声暖得能化霜，这雾里的响，却凉得能浸到骨头里。
“姑娘，等等！”
雾后传来脆生生的喊，裹着喘。云缥筱顿步回头，见个穿浅绿布裙的姑娘提着竹篮跑出来，发梢沾的竹露甩在衣襟上，脸颊红得像染了晨霞，竹篮晃得里面的草药沙沙响。姑娘跑到她面前，攥着篮沿喘：“你……你是寻月神姐姐的吧？这篮是她教我编的，你看这月纹，和你玉上的一模一样！”
姑娘叫文瑶，是竹林旁茶农的女儿。五年前君青筠种竹时，在她家竹门上刻了“竹在雾散”，还教她编竹篮、晒驱雾草药，说“雾再浓，有竹有药，就不怕迷路”。方才她在雾里采茶，见云缥筱周身的淡紫魔气，却没怕——那玉上的月纹，和君青筠刻的一模一样，便追了半里地。
云缥筱的指尖在竹篮沿蹭了蹭，竹丝歪扭却结实，是君青筠独有的手法。她想起霜月轩的竹筐，君青筠总说“编竹要随心，歪点也无妨，像人间的日子，不规整才暖”。暖玉突然烫了些，贴着素笺微微发颤，像在认这竹编里的旧意。
“碎片在老竹那。”文瑶见她不说话，指了指雾深处，“两人合抱的那株，竹身上的字会泛光。前几日有锦袍人来砍竹，说要找‘魂片’，还说要抓……抓像你这样带魔气的人。”
“锦袍人”——长老的仙官。云缥筱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剑刃冷光在雾里泛紫：“你回村去，别进竹林。”她怕仙官伤了文瑶，护苍生的执念刻在骨血里，哪怕没了七情，也容不得凡人因她受难。
文瑶却把竹篮往她手里塞：“我不回！月神姐姐护过我们，现在该我们帮她。”她从篮里掏出把晒干的草药，“这是驱雾的，烧点就能散雾；还有竹筅，能打坏人！”她攥着云缥筱的玄袖，布裙蹭过衣上的血痕，“我带你去，我熟路，雾再浓也不会丢。”
雾里的竹影晃得更柔了。云缥筱提着竹篮，跟在文瑶身后，踩着姑娘浅浅的脚印——脚印沾着竹露，像撒在青石板上的碎银，让这冷雾里，多了点人间的软。
老竹在竹林中央，粗得要两人合抱。竹身泛着淡青，雾里果然有银纹闪——是君青筠刻的“竹护雾，雾护人”，每个字都刻得深，边缘还凝着当年的竹露痕，像冻在字里的泪。暖玉的震动到了极致，云缥筱伸手摸刻痕，指腹刚触到“竹”字，便有清辉从竹节里涌出来，顺着指尖往胸口钻——碎片藏在竹节中空里！
她刚要运力取碎片，雾突然翻涌起来。
黑风裹着戾气卷来，瞬间围住老竹。四名锦袍仙官踏风而至，手里的灭魔羂织满金符，淬了灵火的锁链一甩，便吸得云缥筱的魔气往羂上涌，像被铁钩勾着疼。
“云缥筱，藏得够深！”为首的仙官冷笑，灭魔羂往她身上缠，“长老说了，这碎片是月神最后魂息，今日夺了它，再绞杀你，便没人挡我们掌仙界了！”
羂链缠上玄衣，灵火溅在旧伤上，火星子烫得血瞬间涌出来。云缥筱侧身避开，玄铁剑劈向羂链，却被金符弹开，剑刃震得她虎口发麻。她踉跄半步，后背抵在老竹上——竹身的清辉顺着衣料渗进来，竟让魔气稳了些。
“姑娘小心！”文瑶抓起竹筅，往仙官手背上打去，“这是月神姐姐教的草药，能驱邪！”竹筅裹着草药香，竟让仙官的手麻了，灭魔羂的力道松了几分。
云缥筱趁机前冲，玄铁剑直刺仙官手腕，淡紫魔气裹着剑刃，哪怕被金符压制，也透着股悍劲。仙官吃痛脱手，却摸出锁魂符往老竹贴：“毁了碎片，让你永远找不到月神！”
“不准碰它！”
云缥筱纵身挡在老竹前，锁魂符贴在她后背，符文炸开的金光裹着戾气往体内钻。腥甜压在舌尖，混着嘴角的血滴在竹篮沿，她却没躲——若她让开，碎片便会被符炸毁，君青筠便再也回不来了。
“你们别伤她！”文瑶哭着抓起草药往仙官脸上撒，“月神姐姐会罚你们的！”
仙官被草药迷了眼，提剑便刺文瑶：“凡人也敢多管闲事！”
云缥筱的动作快得像风。她转身挡在文瑶身前，玄铁剑横扫，剑刃擦过仙官的剑，直逼他咽喉，同时魔气凝起厚盾，挡住另外三人的攻击——盾上裂满细纹，却没碎。
“噗嗤——”
剑刃刺穿仙官咽喉，魔气绞碎他的神魂。剩下的仙官慌了，想逃却被她一剑一个挑断经脉，倒在雾里没了声息。灭魔羂的金符暗了，黑风也散了，晨雾渐渐退去。
云缥筱拄着剑单膝跪地，后背的锁魂符还在灼烧，血从肩伤、背伤里涌出来，染得玄衣紫黑一片。文瑶蹲下来，笨拙地往她肩伤敷草药：“月神姐姐说，这草药止血快，敷上就不疼了。”
草药的清苦混着竹露甜，飘进鼻间。云缥筱运力取出竹节里的碎片——是片泛银的竹叶，落在掌心便化作光，融入暖玉。暖玉瞬间亮得刺眼，素笺在衣襟里洇出淡银痕，像极了君青筠当年写“等我”时，笔尖顿在纸上的印子。
“姑娘你看！雾散了！字更亮了！”文瑶指着老竹喊。
阳光漏过竹枝，在青石板上织出碎金，老竹的刻痕亮得像缀了星。远处传来文瑶爹娘的喊：“瑶儿，雾散了，回家喝茶！”鲜活的声裹着茶香，飘进竹林。
云缥筱站起身，摸了摸胸口的暖玉——碎片已融进去，核心神魂指引着下一个方向：青州，君青筠当年护过的妖兽作乱地。她把竹篮递还给文瑶，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丝软：“多谢。”
“草药你带着！”文瑶把篮里的草药塞给她，“等月神姐姐回来，我们在竹下煮茶等你们，好不好？”
云缥筱点头，转身往竹林外走。阳光落在她的玄衣上，染血的地方泛着淡金。文瑶在身后喊：“记得带月神姐姐回来啊！”
她没回头，却抬手挥了挥——玄袖扫过竹枝，带落的竹露滴在文瑶的布裙上。掌心还留着竹篮的温，暖玉贴着素笺，君青筠的魂息混着凡间的暖，让这颗只剩执念的心，也泛起了点软。
青雾散尽，竹林里的竹影清晰起来，老竹的刻痕在阳光下闪着，像君青筠留在凡间的眼睛，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云缥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影深处，玄铁剑的冷光与阳光相融，执着地走向下一个寻魂地——哪怕魔气蚀骨，伤痕累累，只要执念还在，只要她的魂息还在，就会一直走下去，护她，护苍生，直到重逢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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