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苏佳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指尖划过丝质睡裙领口的珍珠扣。这是李明上个月随手放在床头的礼物，她当时正对着合同里“公共场合需保持亲密姿态”的条款发呆，珍珠的冷光落在纸上，像极了他眼底常年不散的冰霜。
楼下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她踩着毛绒拖鞋下楼时，正看见李明背对着她站在中岛台旁，深灰色真丝睡衣的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冷白皮肤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手里捏着份财经报纸，头版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与此刻居家的慵懒判若两人——就像他们这场婚姻，台面上是人人称羡的豪门联姻，台面下是用钢笔字签满约束条款的A4纸。
“张妈请假了。”李明头也没抬，将一杯黑咖啡推到她面前，“冰箱里有吐司。”
苏佳盯着咖啡表面漂浮的泡沫，忽然想起合同第17条：“双方不得干涉对方饮食偏好”。她其实从不喝黑咖啡，就像他明明知道她对芒果过敏，上周宴会上却亲手将芒果慕斯递到她嘴边——只因他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笑着说：“佳姐肯定爱吃这个，颜色多配她的裙子。”
“我去煮点粥。”她转身走向厨房，瓷碗碰撞的轻响里，藏着昨晚没说出口的委屈。李明的表妹林薇薇在宴会上拉着他的手臂撒娇，说要借他的私人游艇过生日，他当时没拒绝，只是淡淡瞥了苏佳一眼，那眼神像在提醒：别忘了你只是签了合同的演员。
砂锅在灶上咕嘟作响时，苏佳的手机在流理台上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她慌忙按了静音，屏幕里跳出的却是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胃出血复发，IcU的费用单像座大山，压得她指尖发颤。
“需要帮忙？”李明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灰色睡衣外罩了件黑色西装外套，领口的珍珠袖扣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显然看见了屏幕上的照片，却没追问细节，只是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城西那块地的合作协议，你父亲的建筑公司可以接下配套工程。”
苏佳猛地抬头，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记得上周家庭聚会上，公公还在嘲讽父亲的小公司“撑不过这个冬天”，而城西项目是李氏集团今年最重要的投资，多少豪门公司挤破头都想分杯羹。
“为什么？”她的声音发紧，指尖攥得发白。合同第3条写得清楚：“双方不得干涉彼此家族事务，经济独立，互不拆借。”
李明走到窗边，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晨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他忽然轻笑一声：“林薇薇的游艇派对定在下周六，我需要你以李太太的身份陪我出席。作为交换，这个项目归你父亲。”
砂锅突然溢出滚烫的粥水，苏佳手忙脚乱地关火，手背被溅起的热汤烫得发红。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模样，忽然想起签合同那天，李明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扮演好你的角色，想要的都会有。”
早餐桌旁，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吐司机弹起的声响。苏佳小口喝着白粥，余光瞥见李明正在看财经新闻，头版角落里印着他和林薇薇在慈善晚宴上的合影——他微微侧身替她挡开记者，姿态亲昵得像对真正的情侣。
“下午两点，去定制礼服。”李明放下报纸，银质刀叉在骨瓷盘上划出轻响，“林薇薇喜欢香槟色，你穿正红色。”
苏佳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她知道这是故意的，就像孔雀开屏时总要亮出最艳丽的羽毛。可当她想起IcU病房里插着氧气管的父亲，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中午十二点，苏佳在父亲的病房外接到李明的助理小陈的电话。对方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苏小姐，李总让我把这份补充协议送过来，您签一下字。”
协议第5条新增的条款刺得她眼睛生疼：“乙方需配合甲方应对家族及社交场合一切需求，包括但不限于公开亲密行为，不得与其他异性有任何形式的暧昧接触。”末尾用红笔标注着：“此条款针对近期乙方与顾氏集团顾总过从甚密一事。”
顾衍是她大学学长，昨天在医院偶遇，顺路帮她把父亲的病历送到了主治医生办公室。原来在李明眼里，连这种正常的交集都成了“暧昧”。苏佳捏着笔的手微微发抖，忽然想起签合同那天他说的：“我的婚姻里，不允许任何意外。”
“苏小姐？”小陈的催促声让她回神。她深吸一口气，在乙方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面，留下道歪斜的墨痕。
定制礼服的工作室在老洋房的三楼，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设计师正给苏佳量腰围，软尺勒得她肋骨发疼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薇薇发来的微信，附带一张照片——李明坐在她的跑车副驾上，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配文是：“表哥说要带我去看新到的马具，佳姐要不要一起来？”
“苏小姐的腰线很适合鱼尾裙。”设计师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苏佳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忽然指着那件酒红色丝绒长裙：“我要这件。”
不是李明指定的正红色，也不是林薇薇偏爱的浅色系。酒红像沉淀的血，带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傍晚六点，李明回到别墅时，看见苏佳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她没像往常那样准备好醒酒器，只是捧着本厚厚的建筑史，暖黄的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礼服定好了？”他解着领带走向吧台，水晶杯碰撞的声响打破了沉默。
苏佳翻过一页书：“嗯，酒红色的。”
冰块掉进威士忌的瞬间，李明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身看她，女人垂着眼帘，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像块拒绝被驯服的玉石。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商业酒会上第一次见她，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在一群穿礼服的名媛里格格不入，却敢当众指出他方案里的建筑结构漏洞。
“林薇薇的派对，穿得太张扬不好。”他刻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
苏佳合上书，抬眼时正撞进他的目光里。那双总是覆着寒冰的眸子，此刻竟藏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李总不是希望我压过她吗？”她轻笑一声，起身走向楼梯，“还是说，你怕我抢了你的青梅竹马的风头？”
二楼卧室的门关上的瞬间，李明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见苏佳房间的灯亮了，窗帘却没拉严，露出道细细的缝隙。她正站在书桌前，对着父亲的病历发呆，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术风险”那行字。
凌晨一点，李明被渴意弄醒。经过苏佳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迟疑了片刻，终是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亮她蜷缩在地毯上的身影。病历散落在手边，最上面那张是缴费通知单，数字红得刺眼。她显然没睡熟，眉头紧蹙着，嘴里喃喃念着：“爸，对不起……”
李明蹲下身，看见她眼角的泪痕。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褪去了平日里的倔强和疏离，像株被暴雨打蔫的白玫瑰。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强势的人心里，都藏着块柔软的地方，只是不轻易让人看见。”
他伸手想替她盖上滑落的毯子，指尖刚碰到她的肩膀，苏佳猛地惊醒。看见是他，她慌忙擦了擦眼泪，眼神里的警惕像只受惊的小兽：“李总有事？”
“明天我让小陈把工程款先打过去。”李明站起身，刻意避开她的目光，“手术安排在后天，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主刀医生。”
苏佳愣住了，合同里可没说他要管这些。她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却看见他转身时，西装后领沾着根她的长发——是今早他站在厨房门口时，她不小心蹭上去的。
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苏佳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不冷，甚至带着点暖意。她低头看着散落的病历，忽然发现最下面压着张便签，是李明的字迹，笔锋比合同上的凌厉柔和了许多：“别担心，有我。”
窗外的月光爬上地毯，照亮便签角落的小缺口——像是他写的时候，笔尖犹豫了很久才落下。苏佳忽然想起签合同那天，他把笔递给她时，也是这样微微顿了顿，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凌晨三点，苏佳悄悄走到客厅。李明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依然微蹙着，怀里还抱着份文件。她轻轻抽出来看，竟是城西项目的补充条款，他用红笔圈掉了所有对父亲公司不利的条款，旁边批注着：“按苏父的方案修改，安全第一。”
苏佳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走到吧台，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的茶几上。转身时，看见他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疤痕——她记得林薇薇说过，那是小时候替她摘树上的风筝摔的。
原来再完美的契约，也会在不经意间裂开缝隙。而那些悄悄溜出来的微光，不知何时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模样。
晨光熹微时，李明醒来。水杯里的水还温着，苏佳房间的门紧闭着，门缝下却透出了灯光。他拿起那份被修改过的合同，忽然笑了笑——或许这场始于利益的婚姻，正在朝着某个意想不到的方向，悄然改变着。就像窗外那株爬墙虎，明明是被人刻意栽下的，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蔓延到了彼此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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