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西伯利亚的永冻坚冰还要凝固、还要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
整个斯维尔德洛夫大厅，数百名苏维埃联盟最顶尖的精英，无论是身经百战的元帅，还是心思深沉的政治家，此刻都像是一尊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呆滞地，傻傻地，看着主席台上那个平静地念出了一个陌生名字的男人。
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捷尔任斯基？
那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混乱的电流，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疯狂乱窜，却撞不出一丝一毫的火花！
他们绞尽脑汁，搜遍了记忆中所有声名显赫的老布尔什维克、所有战功卓着的将军、所有精明干练的契卡成员……
没有！
完全没有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一个来自共青团中央宣传部的副部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他……凭什么？！
凭什么去执掌那柄刚刚被重新锻造、令所有人都为之敬畏的国之利剑——克格勃？！
这……这简直是荒谬！是儿戏！
然而，就在这片充满了错愕与不解的死寂之中，保尔那平静的、不带丝毫波澜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众人心中所有的侥幸与猜测！
“我知道，在场的很多同志，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保尔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双深邃得如同星海般的眼眸，仿佛能洞穿所有人的灵魂。
“但这，正是我选择他的原因！”
“新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不需要一个派系林立、关系盘根错节的老人！不需要一个带着旧时代烙印、懂得如何用权力构陷同志的政客！”
“它需要的，是一张白纸！是一个对党、对革命事业，怀有最纯粹、最炽热、最毫无保留忠诚的年轻人！”
“它需要的，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我们可以在这张白纸上，画出最美的图画！我们可以将这块璞玉，雕琢成我们理想中，那柄只对外、只为守护国家与人民而存在的，最锋利的利剑！”
一番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炽热的闪电，瞬间撕裂了众人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们……明白了！
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任命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决心！
保尔用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任命，向全党、全苏维埃、乃至全世界，宣告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他要建立的，不是一个属于他保尔·柯察金的秘密警察组织！
他要建立的，是一个真正属于苏维埃、属于人民的国家安全体系！
想通了这一点，所有人看向主席台上那个年轻身影的眼神，已经彻底化作了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狂热崇拜！
这，才是真正的领袖胸襟！
这，才是足以开创一个伟大时代的无上魄力！
“我同意！”
图哈切夫斯基第一个站起身，那张儒雅的面孔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涨得通红！
“我附议！”
朱赫来那洪钟般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们同意！”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有的，只是对这位新领袖那神明般政治智慧的、最彻底的折服！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颠覆性的会议即将结束时，保尔却缓缓地抬起了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那雷鸣般的掌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带着一丝困惑，重新坐下。
他们看到，保尔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严肃与庄重。
他环视全场，那目光，不再是君王审视臣子，而像是一位同志，在审视自己的战友。
“同志们，我们亲手，熔毁了那柄名为‘内务部’的屠刀。”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我们推翻了一个暴君，绝不能让自己，成为另一个暴君！我们打碎了一个旧的枷锁，绝不能再为我们自己，锻造出一副新的枷锁！”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动轮椅，面向全场，用一种近乎于自我审判的决绝姿态，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宣告！
“我，保尔·柯察金，在这里，当着全体中央委员的面，进行自我批评！”
“我坚决反对！并且将永远禁止，任何形式的、针对我个人的个人崇拜！”
“我们党内，不需要神！苏维埃的土地上，更不需要救世主！我们需要的，是千千万万个愿意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的建设者！”
轰！！！
如果说，之前的改组是政治上的惊雷，那么此刻保尔的这番话，就是直接劈在所有人世界观上的一道创世闪电！
所有人，都彻底傻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在主席台上，主动批判自己、主动拒绝那至高无上荣耀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胜利者享受欢呼与崇拜，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拒绝这一切？！
不待众人从那颠覆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保尔那如同革命导师般、充满了无尽智慧与远见的声音，便为这个崭新的国家，规划出了一条通往永恒光明的康庄大道！
“我提议！恢复并从制度上强化‘集体领导’的根本原则！从今往后，所有关系到国家命运的重大决策，包括但不限于战争、媾和、五年计划的制定、以及重要的人事任免，都必须由政治局集体讨论，投票决定！我本人，只有一票！”
“我提议！建立一个独立于所有行政与军事部门之外的‘中央监察委员会’！它将拥有最高的监督权，负责审查所有高级干部的廉洁与纪律问题！它的剑，将悬在包括我本人在内的，每一个人的头顶！”
“我提议！为我们的最高领导岗位，设立明确的任期！任何人，都不得终身任职！同时，建立定期的党内民主生活会制度！在会上，人人平等，人人都可以提出批评！也人人都必须接受批评！”
一道道提议，如同一柄柄无形的、最锋利的刻刀！
保尔亲手，将自己那刚刚才登上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一片片地，亲手割下！再亲手，将它们一一关进了名为“制度”的、坚不可摧的笼子里！
他，在革自己的命！
整个斯维尔德洛夫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那些刚刚从古拉格被解放出来、对个人独裁恨之入骨的老布尔什维克，还是那些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的少壮派，在这一刻，他们的眼眶，都红了。
那不是激动，那是一种被一种伟大到极致的、超越了凡人所有私欲的人格力量所感召、一种在亲眼见证了神迹之后，灵魂被彻底洗涤净化的、最纯粹的感动！
他们终于明白了。
保尔·柯察金，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本身。
他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强大、永不褪色、永远属于人民的苏维埃！
“呜……呜呜呜……”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刚刚被从流放地接回来的老委员，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狂潮，他猛地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帽子，对着主席台上的那个年轻身影，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不是一个人！
唰——！
整个大厅，数百名中央委员，齐刷刷地，全体起立！
他们没有鼓掌，没有欢呼。
他们只是用这种最古老、最庄严、最发自肺腑的方式，向这位亲手将权力关进笼子、为这个国家带来了永恒光明的伟大领袖，献上了他们最崇高的、毫无保留的敬意！
一个崭新的、以集体领导为核心、以制度监督为保障的权力结构，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正式诞生！
一个属于保尔·柯察金的时代，来临了！
一个不再需要神、也不再会产生暴君的、真正属于人民的苏维埃，来临了！
然而，就在整个克里姆林宫都沉浸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深刻的制度变革所带来的无限希望之中时，一名机要秘书神色紧张地快步走进了会场，他径直来到保尔身旁，递上了一份文件夹。
“领袖同志，”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字里行间的惊涛骇浪，“这是刚刚收到的，来自世界各国的电报……”
保尔平静地打开文件夹，那双深邃的眼眸，飞快地扫过那一行行来自不同国家的、截然不同的文字。
柏林：“元首对苏联内部的‘革新’表示高度赞赏，并希望能与‘更理智、更强大’的新苏联，展开‘更具建设性’的合作。”
伦敦：“首相府对克里姆林宫的权力变更表示严重关切，并警告任何试图破坏欧洲现有秩序的行为，都将引发最严重的后果。”
而来自华盛顿的电报，则最为简短，也最为意味深长。
“白宫，正在重新评估苏维埃联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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