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
这个代号在空旷的档案馆核心回荡，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沧桑与沉寂。它的合成音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却比任何激动的呼喊更能震动人心。
舰桥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接的精神层面通讯所震慑。这个古老的机械守卫，不仅识别出了他们与“先驱者”的关联，更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
许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通讯台前，用刚刚从阿里教授那里紧急学习的、略显生涩的“先驱者”通用语回应，同时舰载AI进行着实时翻译和语义校准。
“向您致意，‘守夜人’。我们是来自银河系另一端，继承了‘归墟’遗产的文明联合体。我们收到了来自此星域的呼唤信号，遵循其中的指引，来到此地。”
“守夜人”面部的蓝色微光稳定地闪烁着，仿佛在 processing 这条信息。“呼唤信号……确认。那是本档案馆在感知到特定‘钥匙’——即‘归墟’核心频率激活后，自动向外发送的引导信标，旨在吸引离散后裔回归，获取关键信息。”
它的机械臂微微抬起，指向周围那些巨大的、记录着灾难景象的光团。“你们已目睹部分记录。‘先驱者联盟’，并非单一文明，乃是众多追寻知识与共存之道的智慧生命联合体。我们曾共同探索宇宙的奥秘，足迹遍及星海。”
它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所述内容却带着沉重的分量。“然而，我们的繁荣引来了……注视。或者说，我们触及了宇宙某个深层的、冰冷的法则。”
“虚无之潮。”
当这个词从“守夜人”口中说出时，档案馆核心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瞬。那些记录着星辰熄灭、文明崩塌的光团，仿佛与之共鸣般，微微颤动。
“它并非你们通常理解的敌人，不是舰队，也不是某种生物。它是一种现象，一种……宇宙背景层面的修正力。如同热力学第二定律在宏观尺度的具象化，它趋向于熵增，趋向于寂静，趋向于抹平一切差异，将复杂的秩序拉回单一、死寂的平衡。”
“守夜人”的阐述，为那恐怖的景象提供了理论的骨架，让抽象的概念变得更具象，也更令人绝望。
“生命，文明，尤其是高度发展、呈现出无限复杂性和可能性的文明，在‘虚无之潮’的感知中，就如同光滑皮肤上凸起的疥癣，平衡乐章中刺耳的杂音。它是……对宇宙终极寂静的一种‘干扰’。”
“它的到来并非偶然，而是周期性的。如同潮汐，有其活跃与平息的周期。在‘涨潮’期，它对秩序，尤其是对‘不平衡’的秩序，极度敏感。”
“不平衡？”许奕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追问道，“您指的是什么？”
“守夜人”转向许奕，蓝色的光弧似乎聚焦在他身上。“文明的内在状态。极度偏向秩序而压抑感性，或极度偏向混沌而缺乏理性，都会导致内在的‘阴影’过重，产生强烈的‘不平衡’张力。这种张力，在‘虚无之潮’的感知中，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它顿了顿，说出了更令人心惊的话语。
“‘肃正协议’……‘收割者联盟’……这些你们可能遭遇过，或听闻过的存在，并非‘虚无之潮’本身。它们只是‘潮汐’在不同层面、针对不同文明形态的……具象化表现。是‘潮汐’用来‘清理’和‘净化’特定‘不平衡’的工具。”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迷雾！许奕和所有了解这段历史的人类成员，瞬间明白了许多。为什么“肃正协议”如此冷酷地抹杀不符合其“纯净秩序”标准的文明？为什么“收割者”热衷于收割有机文明，似乎也在执行某种扭曲的“平衡”？它们都是“虚无之潮”这股宇宙底层力量所催生出的、执行其“意志”的代理！是症状，而非病根！
真正的病根，是宇宙本身趋向热寂的冷酷法则，以及对文明发展偏离某种“平衡”状态的排斥！
“所以，‘先驱者联盟’并非败给了某个具体的敌人，”许奕的声音有些干涩，“而是无法对抗这种……宇宙规律？”
“可以如此理解。”“守夜人”确认道，“在上一轮‘潮汐’活跃期，联盟虽集合众文明之力，亦无法正面抗衡其伟力。联盟的多样性，在‘潮汐’面前既是优势，也成为了更显眼的目标。最终决议：分散火种，隐匿踪迹，等待‘潮汐’退去，并在下一个周期到来前，寻找抵御或共存之道。”
“分散，是为了生存。而建立此类档案馆，留下我等守卫，则是为了……警示后人，传承知识，以及……寻找重聚的希望。”
希望？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真相面前，希望这个词显得如此渺茫。
“守夜人”似乎感知到了他们情绪的低落，它那毫无波动的合成音继续响起：“纯粹的防御与躲避，并非长久之计。‘潮汐’的周期并非固定，其强度亦在变化。根据本档案馆监测模型推算，下一次活跃期……正在临近。”
一句话，让舰桥内的温度骤降。
“多久？”许奕急切地问。
“精确时间无法确定。基于现有数据模型，乐观估计，可能在未来的数个标准世纪内。悲观估计……或许只有几十年，甚至更短。”
几十年？对于个体生命而言是漫长的，但对于一个星际文明的战略准备而言，简直是弹指一瞬！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一些成员眼中蔓延。他们跨越千山万水，本以为找到了答案，找到了一丝联系的温暖，却没想到迎来的是如此冰冷而急迫的终极倒计时。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吗？”埃琳娜博士忍不住问道，她的声音带着科学家的不屈，“任何规律都应该有其漏洞，任何现象都应该有应对之策！”
“守夜人”的机械头颅微微偏转，看向埃琳娜。“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虚无之潮’的本质是趋向单一与寂静。那么，对抗它的唯一途径，就是证明‘复杂性’与‘多样性’存在的价值与坚韧。单一的、走向极端的文明，无论其偏向秩序还是混沌，都容易被‘潮汐’感知并吞噬。但若能将多种形态、多种发展路径的文明力量真正融合，形成内在动态平衡的、极度复杂的联合体，其存在的‘信号’将变得难以被‘潮汐’轻易同化和抹除。”
“重现‘先驱者联盟’的辉煌，甚至……超越它。”“守夜人”缓缓说道，“用文明的多样性与内在的平衡，构筑起抵御‘潮汐’的堤坝。这，是上古的先驱者们，用离散为代价，为后来者指出的、唯一可能的长存之道。”
它的话，像是一把重锤，敲碎了绝望的外壳，露出了里面一丝坚硬的、名为“责任”与“希望”的内核。
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外部的具体敌人，而是文明内在的“不平衡”会引来外在的“净化”。而唯一的生路，并非独自强大，而是找到所有失散的“同胞”，重建联盟，以整体的、多样的、平衡的强大，去面对宇宙终极的考验。
这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更是为了证明生命和文明在这冷漠宇宙中，拥有存在的权利和意义而战！
许奕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但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胸中凝聚。他看着舰桥内来自不同文明的伙伴，看着他们眼中从震惊、恐惧逐渐转向思考和坚定的光芒。
他们，就是这“多样性”与“平衡”的起点。他们这次的“溯源”，意义远超来时所有人的想象。
“我们明白了。”许奕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他看向“守夜人”，“感谢您的警示与指引。我们将会把这里的一切，带回我们的家园，带回我们的联盟。”
“守夜人”面部的蓝光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职责所在。另外，有一件物品，需交由你们。”
它抬起手，一道光束从它掌心射出，在虚空中凝聚成一个巴掌大小、结构极其精密的十二面晶体。晶体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辰在按照某种玄奥的规律生灭流转。
“这是‘潮汐信标’。”“守夜人”介绍道，“它能监测‘虚无之潮’的背景波动，在‘涨潮期’真正开始前，提供预警。携带它，你们能更准确地把握时间。”
那枚十二面晶体缓缓飘向“寻迹者号”，穿过观察窗的能量屏障，如同无物般落在许奕的手中。触手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整个宇宙脉搏隐隐相连的微妙振动。
手握信标，感受着那预示着巨大危机即将来临的微弱悸动，许奕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使命彻底改变了。
不再仅仅是探索和溯源。
而是为了一场关乎所有文明存续的战争，收集盟友，积蓄力量。
播种者留下的，不仅是谜题，更是责任。
第15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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