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军区,“利剑-7号”演习前指驻地,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前的特殊氛围。各种型号的军用车辆进进出出,天线林立的通讯车不时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参谋军官们步履匆匆,脸上混合着疲惫与亢奋。指挥部大帐篷里,巨大的电子沙盘上,“卧龙岭”地区的三维地形清晰可见,红蓝两色的箭头符号犬牙交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激烈对抗。
副司令员秦国泰站在沙盘前,双手抱胸,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年近六旬,身材依旧挺拔,肩膀宽阔,穿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丛林迷彩作训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脸庞线条刚毅,皮肤是长期野外带兵留下的古铜色,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能穿透人心。此刻,他正凝视着沙盘上那条蜿蜒穿过“黑风峪”的蓝色进攻路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知为何,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心头就隐隐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这种感觉,并非来自敌方可能设置的陷阱,也不是对部队准备情况的担忧,而是一种更飘忽、更接近本能的预警,仿佛山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沉睡中酝酿着恶意。他将其归咎于连日操劳带来的神经敏感。
“司令员,‘雷霆’分队已经按计划前出至‘黑风峪’北侧预设阵地,气象分队最新预报,未来四十八小时内,演习区域有中到大雨,可能伴随短时强对流天气。”作战参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劲。
秦国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黑风峪”那片被标记为易通行、但两侧山坡陡峭的谷地。这里是红军一支装甲突击分队穿插迂回的必经之路,原计划是利用其隐蔽性达成战术突然性。所有前期地质勘察报告都显示,该区域岩体稳定,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大型地质灾害。
可那股不安,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他的贴身警卫员,一个沉默寡言但眼神格外机警的年轻士官,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国泰的目光骤然一凝,脸上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对作战参谋吩咐了一句“按原计划继续准备”,便转身大步走出了指挥帐篷,警卫员紧随其后。
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这是一间由活动板房搭建的、陈设极其简单的房间。警卫员反手关上门,从怀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厚度很薄。
“首长,这是刚才林老身边那位陈秘书亲自送过来的,他说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看完即焚。”警卫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林老?秦国泰的心猛地一跳。那位早已退隐、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首长?陈秘书更是林老最信任的身边人,从不轻易离开林老左右。什么事需要动用这层关系,并且如此隐秘?
他接过文件袋,入手很轻。挥了挥手,警卫员会意,立刻退到门外,如同门神般守在那里。
秦国泰走到办公桌前,拆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一页纸,质地普通,上面是用老式打字机打印的几行字,没有任何抬头和落款:
“秦将军钧鉴:冒昧呈报。‘利剑-7’演习,‘黑风峪’核心穿行谷地,地下约八十至一百二十米深处,存在一条未探明的古地震裂隙带,近期因地下水活动趋于活跃。结合未来七十二小时强降水预报(累计雨量预估超150毫米),该谷地发生大规模、高速深层滑坡及衍生泥石流之综合风险概率,远超现有地质模型评估上限(初步估算提升约470%)。该灾害具极强突发性与毁灭性,常规监测手段恐难以及时预警。强烈建议立即重新评估演习路线,规避‘黑风峪’区域。信息来源受限,无法提供更多佐证,然事关重大,宁信其有。阅后即焚。”
短短百余字,秦国泰却反复看了三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古地震裂隙带?地下水活动?风险概率提升470%?突发性?毁灭性?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远比战场更残酷的自然灾难图景!如果这份警告属实,那么他派往“黑风峪”的部队,不是在执行战术任务,而是在走向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死亡陷阱!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更深的疑虑。
这消息来源太诡异了!林老转交,说明递消息的人能量不小,且与林老关系匪浅。但内容……如此精确的地质判断,如此肯定的风险预警,甚至给出了概率提升的具体数值!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地质勘探能力和数据分析水平?国内哪个科研单位能有这般手段?而且,为何要如此隐秘?连林老都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转达?
是有人想阻挠演习?还是……真的是一次匿名的、纯粹的示警?
他猛地想起昨天开始就萦绕心头的那丝不安。难道,那并非空穴来风?
秦国泰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复合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如果相信这份警告,临时大规模修改演习路线,尤其是放弃“黑风峪”这条关键的穿插通道,整个演习预案几乎要推倒重来,工作量巨大,必然会引起多方关注和质疑。一旦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他秦国泰将成为整个军区的笑柄,威信扫地。
可如果置之不理,万一……万一警告成真呢?那代价,将是无数年轻士兵的生命,是他永远无法承受之重!那份警告信中“宁信其有”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良心上。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军用地图,死死盯着“黑风峪”那个点。作为一名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指挥官,他相信数据和预案,但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战场嗅觉”。这一次,他的直觉和这份来历不明的警告,诡异的重合了。
赌不起!
他瞬间做出了决断。相比于个人威信,战士的生命和演习的绝对安全,更重要!
他按下内部通讯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硬,但语速明显加快:“命令:一、立刻通知军区地质水文专家组负责人,带上前期‘卧龙岭’区域所有地质勘察的原始数据和图件,立刻到我办公室!要快!”
“二、通知作战处、侦察处主要负责同志,同样立刻过来!”
“三、演习前指进入一级待命状态,所有单位暂停向‘黑风峪’方向机动,原地待命!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黑风峪’谷地核心区域五公里范围!”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无声的惊雷,在原本按部就班的演习前指炸响。虽然不明所以,但秦副司令员从未有过如此急切且不容置疑的命令,整个指挥系统立刻高效地运转起来。
很快,几名头发花白或戴着厚厚眼镜的专家,以及几位神色凝重的作战、侦察军官,齐聚在秦国泰的办公室。
“废话不多说,”秦国泰没有寒暄,直接指向地图上的“黑风峪”,“我现在怀疑,我们对这片区域的地质风险评估,可能存在重大疏漏。我需要你们,用最短的时间,调动一切可以动用的技术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高精度重力测量、深层地质雷达、甚至是……申请调用相关卫星资源,对‘黑风峪’区域,尤其是其地下八十到一百五十米深度结构,进行紧急复核勘测!重点查找是否存在未探明的深层构造,比如……古地震裂隙带!”
专家和军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前期勘察明明没有问题,为何突然要如此大动干戈?而且目标如此明确?
“司令员,这……时间上恐怕……”地质专家负责人面露难色。
“没有恐怕!”秦国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这是命令!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二十四小时内,我要看到初步分析报告!执行吧!”
众人心头一凛,不再多言,立刻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却比之前更加浓重。
秦国泰独自站在地图前,背影挺拔,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或许会闹个大笑话,或许……真的能避免一场弥天大祸。
他将那张已经牢记于心的警告信,凑到烟灰缸上方,用打火机点燃。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刚毅的脸庞。
窗外,演习区域的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
一场自然界的风暴,与一场因他决策而引发的军中波澜,即将同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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