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唯有墙壁上几簇幽蓝的魔法火焰在不安地跳跃，将地上那座以银粉和某种生物骨灰刻画而成的邪恶法阵映照得光怪陆离。
扭曲盘绕的线条构成亵渎生命本质的符文，散发出阴冷、贪婪的气息，仿佛无数双无形的鬼手，渴望着攫取新鲜的灵魂。
李维——占据着卡萨躯壳的分魂，面无表情地站在法阵中央，冰冷的目光如同扫描仪，精准地掠过地面上那些粗糙却恶毒的灵魂窃取符文。
果然，和他推测的别无二致。一个自身前路已断、本源枯朽的老鼠，所能想到的最后疯狂，无非就是夺舍重生，觊觎这具被他意外造就的、蕴含着地行龙血脉的年轻容器。
“放松，我亲爱的卡萨，我最成功的作品。”老法师洛特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仍透出丝丝颤抖的兴奋，他佝偻着腰，如同呵护稀世珍宝般，
将最后几块色泽浑浊、蕴含杂质的低劣能量水晶，小心翼翼地嵌入法阵几个关键的节点。
“这只是最后一步，一个小小的灵魂共鸣仪式，为了彻底稳固你体内伟大的血脉，让它真正成为你的一部分……相信我，这对你只有无穷的好处。”
他的眼神贪婪地扫过李维（卡萨）的身体，仿佛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李维依言走到法阵中心，盘膝坐下，姿态甚至刻意流露出一种被蒙蔽的顺从。
他悄然收敛了体内那已被梳理得圆融如意的龙脉力量，只显露出符合成功实验体应有的、躁动却看似被法阵压制的能量波动。
他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了瞳孔深处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漠然与嘲讽。
洛特见状，枯瘦的脸上皱纹因狂喜而扭曲，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迅速退到法阵另一端，深吸了一口地下室污浊的空气，仿佛那是胜利的美酒。
枯瘦的双手开始急速翻飞，结出复杂而邪异的手印，干瘪的嘴唇开合，吟诵起晦涩拗口、充满亵渎意味的咒文。
嗡——！
法阵猛地被激活！幽暗粘稠的光芒从每一道符文中疯狂涌出，如同活过来的阴影触手，瞬间缠绕上李维的四肢百骸。
一股强大的、针对灵魂本源的禁锢之力骤然收缩，试图将他的意识彻底锁死在这具皮囊之内，成为待宰的囚徒。
“就是现在！完美的容器，归于我吧！”洛特眼中爆发出决绝而疯狂的炽热光芒，他发出最后一声尖锐嘶哑的咆哮，整个人的生机如同被瞬间抽空的破口袋，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而一道灰暗、扭曲、散发着浓郁腐朽与不甘怨念的灵魂虚影，猛地从他倒下的躯体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贪婪的尖啸，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饿鬼，迫不及待地扑向法阵中央的李维，瞬间没入了他的眉心！
……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的虚无。
洛特灵魂离体后的第一感觉，是彻头彻尾的迷失。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滴污水，被投入了浩瀚无垠、深不见底的宇宙寒潭，不断下沉，沉向那连时间与思维都会被冻结的绝对零度领域。
预想中少年灵魂那脆弱、惊恐、如同甜美糕点般的气息并未出现，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广袤空无。
不……不对！
这绝不是一个学徒该有的精神海！这里太广阔，太……秩序井然了！仿佛一片尚未开发的宇宙雏形，冰冷而空旷！
就在他惊骇欲绝之时，极致的黑暗深处，一点微光亮起。
起初如同遥远星系的尘埃，渺小却稳定，随即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弄，光芒迅速放大、膨胀，刹那间化作一颗高悬于精神虚空中的璀璨烈阳！
那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理性与至高无上的威严。
光芒核心，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无比的、闭目盘坐的身影轮廓，其面容……赫然是放大无数倍、冰冷如同神只雕像的李维！
那双眼眸，骤然睁开！
没有瞳孔，没有情感，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的、由无数冰冷理性数据流和深邃幽玄的空间法则符文构成的璀璨星海！
一股凌驾于万物之上、仿佛整个世界意志化身般的恐怖威压，如同整个天穹崩塌，轰然压落在洛特那渺小、污秽、不堪一击的灵魂体上！
“不——！！！！”洛特的灵魂发出凄厉到超越极限的、扭曲变形的尖啸，那不是愤怒或不甘，而是源自生命最底层、面对无法理解之高维存在的终极恐惧！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偶然爬到了沉睡古神指尖的微生物，第一次感受到了那足以轻易抹杀他亿万次存在的、冰冷而漠然的绝对伟力！
他想挣扎，想求饶，想忏悔，想逃离……但一切念头都在那漠然目光降临的瞬间被彻底碾碎、凝固、蒸发。
他的灵魂构成如同暴露在恒星核心的脆弱雪花，连一丝悲鸣都无法完整发出，便开始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融、崩解，化为最原始的、失去一切意义的灵魂碎屑和记忆尘埃。
那璀璨的身影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他彻底消散，如同程序删除一个错误的字节，拂去一粒沾染在完美造物上的微不足道的灰尘。
******
地下室内，李维缓缓睁开了眼睛，束缚身体的法阵光芒早已因能量耗尽而彻底黯淡，只余下满地狼藉的粉末和失去光泽的水晶。
他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到洛特那彻底失去生机、正迅速变得僵冷灰败的尸体旁。
一些灰白色的、承载着破碎记忆与知识残渣的光点，正从洛特正在消散的灵魂残骸中逸散出来。
李维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丝极细微的空间波动，精准地捕捉了其中几片较大的、蕴含着特定信息的碎片，精神力如同手术刀般侵入、翻阅、提取。
零散的画面和信息涌入意识：一座高耸入云、符文缭绕的宏伟法师塔，一位面色严厉、目光如鹰隼的高阶法师导师，一次鲁莽而失败的空间传送实验引发的可怕爆炸和随之而来的不可逆本源创伤，
被当众逐出师门的巨大耻辱，深夜潜入禁书区盗窃禁忌法术卷轴后的仓皇叛逃，数十年来如同阴沟老鼠般在不同城邦阴影里躲藏挣扎的岁月，
对延寿和恢复力量近乎癫狂的渴望，以及……对奥术联邦执法部队那深入骨髓的怨恨与恐惧。
“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和叛逃者。”李维冷漠地评价道，随手将那些充斥着负面情绪和无用琐碎的记忆残渣碾碎湮灭。
有用的信息不多，除了几个偏门且代价巨大的黑魔法施展细节，最主要的是确认了这片地区位于奥术联邦边缘管辖地带，相对偏僻，以及奥术联邦对知识垄断和追捕叛徒的严厉程度与常用手段。
他快速而高效地搜刮了地下室和洛特卧室里有价值的东西：一些还算新鲜的魔法材料、几本字迹潦草满是疯狂猜想和失败记录的实验笔记、一小袋劣质但尚可一用的能量水晶，
以及最重要的——那卷边缘破损、用某种未知生物皮鞣制而成、散发着幽幽不祥气息的《灵魂嫁接与窃取术》原始卷轴。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地下室那扇沉重、沾满污渍的铁门，沿着冰冷的石阶走上地面。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荒芜的庄园庭院里，那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里交织着长期恐惧与麻木的师兄师姐正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聚在一起，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注定残酷的命运宣判。
当他们看到从阴森地下室走出来的，竟然是卡萨，而非那个令人恐惧的洛特法师时，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彻底愣住了，脸上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卡…卡萨？”一个胆子稍大些、名叫里奥的青年学徒颤抖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目光惊恐地不断瞟向李维身后那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老师…老师他…怎么样了？仪式…”
“他死了。”李维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灵魂窃取仪式失败，遭遇反噬，灵魂彻底湮灭。”
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好几声同时响起的、倒吸凉气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更加剧烈的、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恐惧。
他们看着李维，眼神复杂混乱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不敢相信的狂喜，有对洛特死亡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更有对眼前这个看似平静无波的成功实验体的深深忌惮与陌生。
他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得远超他们的理解，让人从心底感到冰寒。
“你…你杀的？是你杀了他？”那个名叫艾拉的女学徒声音尖细，带着无法控制的哭腔和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另一个少年的胳膊。
李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冰冷、深邃，仿佛能看透他们灵魂最深处的战栗，让所有接触到这目光的人瞬间如坠冰窟，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挤作一团。
“这重要吗？”李维的反问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束缚你们的锁链，已经断了。地窖里还有不少食物和清水，书房里那些笔记和剩下的材料，你们自己分了。然后，各自离开这里，忘掉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活下去。”
他说完，不再理会那些呆若木鸡、脸上交织着茫然、恐惧、惊喜和无所适从的学徒们，径直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走向庄园那扇锈迹斑斑、几乎要倒塌的铁艺大门。
“等等！卡萨！”里奥似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一丝勇气，冲着李维的背影喊道，声音依旧发颤，“你要去哪里？外面…外面世界很危险！我们…我们或许可以一起走？互相也有个照应……”
李维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向后挥了挥，做了一个彻底告别的手势。
“我去寻找，真正的答案。”
他的身影毫不停留地消失在门外那条通往未知荒野的崎岖小路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群刚刚获得自由、却陷入更大茫然与虚空的前学徒，以及一座彻底失去主人、在明亮阳光下反而显得格外破败、阴森、了无生气的废弃庄园。
阳光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分魂计划的第一步，获取初步立足点已经完成。
接下来，该去主动接触并尝试理解这个世界的真正核心——那笼罩一切、掌控一切的奥术网络了。
洛特记忆碎片中关于联邦的只言片语，虽然充满扭曲的恐惧，却也像黑暗中的路标，为他模糊地指示了一个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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