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血液再次冻结。它怎么能？！这里已经是“外面”了！离开了那栋大楼，离开了那个地下基地！
那“嗒……嗒……”声在通风管道内部回荡，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惊恐地后退，背脊紧紧抵着粗糙的桥墩，退无可退。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黑黢黢的通风口。
声音在出口处停了下来。
然后，一只毫无血色的、皮肤紧绷得有些不自然的手，缓缓地、从通风口的阴影里伸了出来，扒住了边缘。
那手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关节僵硬的滞涩感。
紧接着，一个头颅，缓缓探出。
是张强。
但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张强。
他的脸苍白得像刷了一层白垩，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嘴角却挂着一丝与咖啡馆那个“赵伟”如出一辙的、僵硬而诡异的微笑。他的动作缓慢而确定，仿佛这具身体只是被某种东西穿着、操控着的玩偶。
他完全爬出了通风口，站在平台上，歪着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林薇。夜风吹动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却吹不散他身上的死寂。
“嗒。”
他向前迈了一步。
“数据……需要回收。”他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语调起伏，“错误的……叙事……需要修正。”
林薇浑身冰冷，连颤抖都做不到。她看着这个被“影子”或者说被“协议”彻底操控的张强，明白自己终究没能逃掉。
它不仅能存在于数据阴影中，还能……依附、操控活人？！
张强（或者说，操控他的那个东西）缓缓抬起手，指向林薇。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的手指皮肤下，似乎有细微的、如同电路般的光痕一闪而过。
“需要……格式化。”
林薇绝望地闭上眼睛。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她等待最终时刻降临的瞬间——
“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夜晚的喧嚣！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如同利剑般扫过高架桥下的阴暗平台！
几辆警车和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猛地刹停在平台下方的路边，车门打开，身穿制服和便衣的人影迅速下车，手持武器和不明设备，朝着平台上方冲来！
“下面的人！不许动！”
“目标确认！启动干扰协议！”
张强（？）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下方涌来的警察和那些穿着便衣但动作异常迅捷专业的人员。他脸上那诡异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像是信号不良的图像，扭曲了一下。
林薇也愣住了。警察？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那个数据传输？数据真的发出去了？并且引来了……能对抗“它们”的力量？
还是……这一切，依旧是另一个层面的“叙事修正”？
她看到那些便衣人员手中拿着类似小刘用过的设备，发出强烈的、肉眼可见的电磁脉冲波纹，笼罩向张强。
张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皮肤下的光痕疯狂闪烁，他发出一种非人的、混合着电子噪音和生物嘶鸣的怪异声音。他试图冲向通风口，但动作变得极其不协调，如同提线木偶被剪断了线。
两名动作矫健的便衣迅速冲上平台，用一种特制的、闪烁着电弧的束缚装置，猛地扣住了张强的手腕和脖颈！
张强（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嘶鸣，然后整个人如同断电的机器人般，彻底瘫软下去，被那两人牢牢控制住。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气质冷峻的中年女人走上平台，她看了一眼被制服的张强，然后目光落在惊魂未定、浑身狼狈的林薇身上。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了然。
“林薇女士？”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是‘异常现象调查与管控局’第七分局。你提供的信息……非常关键。”
异常现象调查与管控局？第七分局？
林薇的大脑一片混乱。这是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部门。
风衣女没有多解释，她走到平台边缘，看着下方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她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创世纪’也只是一个比较激进的‘接触者’而已。这个世界……远比普通人看到的要复杂，也要危险得多。”
她转过身，再次看向林薇。
“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也需要……确保你的安全。跟我们走吧。”
两个穿着同样制服、但态度相对温和的女队员走上前来，扶住了几乎虚脱的林薇。
林薇看着被押解下去的、如同失去灵魂般的张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秘的“第七分局”的人，最后目光投向脚下这座庞大、繁华而陌生的城市。
她以为自己窥见了真相，却发现只是掀开了更大谜团的一角。
小刘呢？他是死是活？那个“影子实体”到底是什么？“凤凰项目”背后还有什么？这个“异常现象调查与管控局”又是什么来头？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脑海中。
她没有挣扎，任由两名女队员搀扶着，走向停在下方的车辆。
警笛声再次响起，车队载着她，以及一个被暂时“修正”的异常，驶入了城市的夜色深处。
故事，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但林薇知道，对于她而言，一个更加光怪陆离、更加危机四伏的世界，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她的档案，在“第七分局”的数据库里，恐怕才刚刚开始建立。标签或许会是：“幸存者”、“关键证人”……或者，“潜在接触者”？
车厢内部与普通警车截然不同，没有隔离网，内饰是柔和的灰色调，座椅舒适，空气循环系统安静地工作着，散发出淡淡的、类似臭氧清洁后的味道。车窗玻璃从内部看是透明的，但林薇注意到从外部射来的灯光有些扭曲，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
那名被称为“姜队”的风衣女人坐在林薇对面，另外两名女队员一左一右，姿态放松却保持着某种警觉。车辆行驶平稳，迅速汇入夜间的车流。
“我姓姜，姜澜。负责这个区域的异常事件。”姜澜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长期处理棘手事务形成的冷静，“你不用担心，张强体内的‘附着物’已经被暂时抑制，我们现在去的地方很安全。”
“附着物？”林薇抓住这个词汇，声音沙哑，“那到底是什么？还有‘影子’……小刘他……”
“术语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可以暂时理解为一种基于特定信息环境滋生的‘认知寄生虫’。”姜澜言简意赅，“它们依赖高度数据化的环境存在，并能影响甚至操控感知敏锐的宿主。你提到的实习生‘小刘’，根据我们刚接收到的残存信号分析，他更像是一个高度同化后又产生‘悖论’的共生体，他的最终状态……尚不明确。”
共生体？悖论？林薇听得云里雾里，但“尚不明确”四个字，让她心头一沉。小刘凶多吉少。
“你们……是什么部门？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林薇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不被大多数人听说。”姜澜看着她，眼神锐利，“你可以把我们看作是一个处理‘规则之外’事件的特殊机构。创世纪科技的‘凤凰项目’，以及他们鲁莽地试图与未知维度进行深度数据交互的行为，早已在我们的监控名单上。他们触碰了不该碰的领域，引来了不该来的‘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发现并传递出来的‘监视协议’源代码和‘凤凰’核心数据，是坐实他们违规操作、并帮助我们定位‘主要渗透点’的关键证据。你做得很好，林薇女士，尽管过程极其危险。”
证据？林薇想起那疯狂闪烁后熄灭的数据传输指示灯。“那些数据……真的成功发出来了？”
“一部分。”姜澜点头，“信号在最后时刻受到了强烈干扰，但核心部分已经被我们截获并解密。这足以让我们对创世纪采取行动，并尝试修复部分被‘污染’的区域网络。”
采取行动？林薇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创世纪大厦那熟悉的轮廓早已消失在楼群之后。她难以想象，那个庞然大物此刻内部正在经历什么。是另一场不为人知的清理吗？
车队没有驶向任何她熟悉的政府机构或医院，而是进入了城郊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型物流园区的地方。车辆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仓库大门前停下，大门无声滑开，车队驶入后迅速关闭。
仓库内部别有洞天。灯火通明，空间开阔，停放着几辆改装过的车辆和一些说不出用途的设备。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深色制服，忙碌而有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设备运行声。
姜澜带着林薇穿过工作区，进入一部需要掌纹和虹膜双重认证的电梯。电梯下降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后，门开了。
眼前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指挥中心。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城市地图、数据流分析和一些实时监控画面，其中几个画面赫然是创世纪大厦内部不同区域的影像，可以看到一些穿着与第七分局类似制服的人员正在里面行动。
“报告姜队，A队已控制创世纪地下b7至b10层，核心服务器群已物理隔离，‘孵化器’区域已封锁，所有‘志愿者’生命体征稳定，正在评估意识状态。”
“b队报告，表面层级公司运营已暂时接管，关键人员正在接受问询，部分出现‘认知抵抗’迹象。”
“技术组正在全力清除‘监视协议’残留，并修复被‘影子’渗透的网络节点，预计需要12小时……”
一条条信息汇拢过来，描绘出一场发生在寂静之处的风暴。
林薇看着屏幕上那些曾经熟悉的办公区、如今被陌生人员控制的情景，看着那些从培养舱中被小心转移出来的、依旧沉睡的“志愿者”，心情复杂难言。她确实带来了改变，但这改变的规模和方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们……会怎么样？”她指着屏幕上那些志愿者。
“他们会得到最好的医疗支持和心理重建。”姜澜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能否完全恢复，取决于他们意识被数据化的深度和被‘协议’侵蚀的程度。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时，一个技术人员拿着一份平板走了过来。“姜队，对林薇女士携带物的初步检测完成。”他看了一眼林薇，“除了微量‘认知残留’辐射，未发现主动附着或追踪信号。另外，我们在清理她原住所时，发现了这个。”
技术人员将平板递给姜澜，上面显示着一张照片——是那个被林薇塞在微波炉后面的旧笔记本。
林薇的心提了起来。那里面记录了她察觉到的所有细微异常。
姜澜快速浏览着平板上的内容（显然是笔记本的电子扫描版），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舒展开，看向林薇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赏。
“很细致的观察力。这些记录，虽然零散，但与你后来发现的‘监视协议’相互印证，很有价值。”她将平板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归档，作为行为模式分析的补充材料。”
行为模式分析……林薇注意到这个词。她在这里，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被保护者和证人。
姜澜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林薇女士，你经历了一次高强度的‘异常接触’事件，并且凭借自身的敏锐和韧性存活了下来，还保留了关键信息。这对我们而言，是非常珍贵的研究样本和……潜在资产。”
潜在资产？林薇不太喜欢这个说法。
“我需要做什么？”她直接问道。
“首先，你需要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评估，确保你没有受到不可逆的影响。”姜澜公事公办地说，“之后，我们会为你安排一个安全屋，并提供新的身份。你可以选择开始新的生活，当然，是在我们的监护之下。”
选择？林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背后的含义。“如果……我不想选择‘新生活’呢？”
姜澜与她对视着，目光深邃：“那么，基于你所拥有的‘经验’和展现出的特质，经过严格培训和评估后，你或许有机会了解这个世界更真实的样貌，甚至……成为我们的一员。”
成为他们的一员？像姜澜一样，去处理那些“规则之外”的事件？去面对那些诡异的“影子”和疯狂的“接触者”？
这个提议让林薇感到一阵战栗，但奇异的是，并非完全是恐惧。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普通的、“正常”的生活，对她而言似乎已经变得遥远而虚假。那些阴影和谜团，虽然可怕，却也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没有立刻回答。
姜澜也没有催促，只是示意一名队员带林薇去临时安排的休息室。
休息室很简洁，但干净舒适。林薇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准备好的干净衣物，身上的擦伤也被妥善处理。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如果那真的是窗，而不是逼真的屏幕）是模拟的宁静夜空。她回想起这短短几天如同噩梦般的经历，从赵伟的邮件，到监控里的阴影，到U盘里的秘密，再到地下基地的恐怖见闻，最后是第七分局的介入……一切如同快进的电影，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
小刘最后被拖入黑暗的画面，再次浮现。他真的消失了吗？还是以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形式存在着？
还有那个“异常现象调查与管控局”，他们真的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是秩序的维护者吗？他们对“志愿者”的处理，对创世纪的雷霆手段，背后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她知道，姜澜给她的“选择”，看似是选择，实则可能是一条早已铺好的路。她窥见了世界的另一面，就再也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拥抱未知的危险，寻求一个答案？还是戴上眼罩，在监视下度过看似平静实则提心吊胆的余生？
她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
脑海里响起张强（或者说那个附着物）干涩的声音：“需要……格式化。”
也响起姜澜冷静的话语：“了解这个世界更真实的样貌。”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第二天清晨，姜澜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林薇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残留着疲惫和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坚定。
“我需要知道更多。”她看着姜澜，清晰地说道，“关于‘影子’，关于‘异常’，关于你们……关于这一切。”
姜澜看着她，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意料之中的笑意。
“很好。”她点了点头，“那么，欢迎来到真实世界的门槛，林薇探员……见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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