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如同发疯的白色巨兽，嘶吼了整整一夜，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骤然停歇。
死寂。
一种比狂风咆哮更令人心慌的、绝对的死寂。
李明宇和其他人一起，费力地推开被积雪堵住大半的屋门。门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僵立在原地。
世界消失了。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无边无际、凹凸不平的白色。房屋半埋其中，只剩下黑色的屋顶和烟囱探出雪面，像一座座孤寂的坟茔。柴火垛、拖拉机棚、了望台……所有的一切都被抹平了形状。积雪深及胸口，甚至没过了成年人的头顶。天空依旧是铅灰色，低垂地压在白色的大地上，仿佛整个天地都被冻结在了一起。
“清雪！先清出条路来！检查人畜！”马永贵嘶哑的嗓音打破了寂静，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人们拿起铁锹、木板，甚至脸盆，开始疯狂地挖掘。每一次下铲都异常艰难，积雪被风压实，坚硬如冰。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人。首先要确保所有人都安全，然后要打通通往仓库、畜圈的生命线。
鹿婉云和女知青们也加入了清雪的行列，她们的力气小，但多一双手，就多一分希望。鹿婉云机械地挥动着铁锹，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昨夜那穿透风雪的悲怆狼嗥。它们……还活着吗？
“在这儿！食堂门打通了！”
“宿舍这边人也都没事！”
“快！去畜圈看看！”
人们朝着牲畜圈的方向，拼命挖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越是靠近，不祥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当畜圈的栅栏终于显露出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圈顶的草帘和部分木梁被积雪压塌了，半边圈舍埋在雪里。更令人心惊的是，圈门口一片狼藉！积雪被踩踏得乱七八糟，混合着暗红发黑的血迹、散落的羊毛和……触目惊心的狼的脚印！
几只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被啃食得残缺不全，早已冻僵。那只老母猪不见了踪影，只在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被拖拽的痕迹，延伸向远处的森林。
“狼！是狼群！”有人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它们到底还是来了！趁着暴风雪最猛烈、人类自顾不暇的时刻，发动了致命的袭击！
孙福海蹲在血迹斑斑的雪地旁，脸色铁青。他仔细查看着那些脚印，比划着大小和深度，又看了看被拖拽的痕迹和倒塌的圈舍。
“不是一两只。”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是一个狼群，有组织地干的。它们算准了时候，也找到了最弱的地方。”
他站起身，目光顺着拖拽的痕迹望向白茫茫的林海，缓缓摇头：“追不上了。这雪，把它们所有的痕迹都盖住了。”
绝望，如同这冰冷的积雪，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他们熬过了暴风雪，却没能躲过狼群的利齿。最后的牲畜损失大半，这个冬天，还怎么熬？
就在这时，负责清理连部另一边区域的知青发出了惊恐的呼喊。
“快来看！这……这是什么？！”
人们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在连部仓库后墙根下，积雪被扫开一片，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只体型不小的野兽尸体半埋在雪里，已经被冻得僵硬。那是一只猞猁，灰褐色的皮毛上布满伤痕，尤其是脖颈处，有一个巨大的、几乎将它脖子咬断的撕裂伤，伤口周围的毛被血染成了深褐色。在猞猁尸体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滩更大的血迹和几撮明显的灰色狼毛，雪地上狼藉一片，显然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搏斗。
是那只神出鬼没、让王铁牛和李明宇寝食难安的猞猁！它死了！看伤口，是被狼咬死的！
孙福海走过去，用脚踢了踢猞猁僵硬的尸体，又看了看那片搏斗的痕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对着围拢过来、面带惊恐和疑惑的众人说道，“狼群清剿野狗，是为了食物，也是为了扫清障碍。这场大雪，把它们也逼到了绝路。这猞猁，不肯让出地盘，或者……是想趁机捡便宜，结果碰上了饿红眼的狼群主力。”
他抬起头，望着苍茫的雪原，仿佛能看到昨夜那场发生在暴风雪中的、不为人知的生死之战。
“狼群赢了。它们杀了猞猁，抢走了我们的牲口。它们用这场雪，葬了对手，也给自己找到了一条活路。”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干净得仿佛昨夜那场人与兽、兽与兽之间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过。但倒塌的圈舍、凝固的鲜血和僵硬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冬天最残酷的真相：在这片雪葬的荒原上，生存，从来都是用死亡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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