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海号”抵岸时,京郊的试棉田已备好。萧彻带着林晚意乘马车前往,车窗外掠过成片的新翻土地,泥土混着草木的气息涌进来,带着春的微腥。
“王船长说,种子岛的棉籽得先在温水里浸三个时辰,”林晚意掀着车帘往外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棉纹刺绣,“古丽雅特意画了浸种的法子,我让绣房描在了绢帛上,等会儿给农官们送去。”
萧彻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她指腹因绣活儿磨出的薄茧:“急什么,左右有三个月的生长期。”他看着她眼里的期待,补充道,“下午让工部把暖房的图纸送来,你不是想试试嫁接椰丝棉?”
林晚意眼睛亮了亮:“真的?我就说竹溪村的白棉混着椰丝绒会更软,上次让阿木带的样品,你觉得如何?”
“比江南的云锦还暖。”萧彻想起昨夜她裹着那床拼布棉被蜷在榻上的模样,唇角漾起浅纹,“等秋收了,就用它给禁军做冬衣。”
马车停在田埂边,农官们早已候着,见帝后下车,齐齐躬身行礼。田垄上摆着十几个陶盆,里面浸着发胀的棉籽,浅白的种皮透着水光。林晚意蹲下身,小心翼翼捏起一粒,对着日头看:“壳软了,能下种了。”
她挽起衣袖,接过农妇递来的木铲,学着样子在土里挖了个浅坑。萧彻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把棉籽埋进去,再用细土轻轻盖好,动作生疏却认真。风拂过她的发,带着刚从暖房剪下的棉絮香,混着泥土味,竟比御书房的龙涎香更让人安心。
“娘娘,这法子真能成?”有老农忍不住问,手里的锄头还沾着泥,“咱种了一辈子棉,没试过掺椰丝的。”
林晚意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阿椰奶奶种了五十年椰棉,她说能成。再说,”她转头看萧彻,眼里闪着狡黠,“陛下说,成不成,总得试试才知道。”
萧彻挑眉,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给她擦手:“不仅要试,还要让各州府都学着试。”他扬声对农官道,“凡试种成功的农户,今年的赋税免三成。”
田埂上顿时响起一片欢腾。林晚意看着老农们扛着锄头下田的背影,忽然想起“棉海号”上那面船旗——鸾鸟与小船,本就该落在这样的土地上。
暮色降临时,两人坐在田埂边,看最后一缕阳光落在新翻的田垄上。林晚意靠在萧彻肩上,指尖缠着他衣摆上的棉线穗子:“等棉苗长出来,我要在田边种满向日葵。”
“为何是向日葵?”
“它们总朝着太阳转啊,”她仰头看他,眸子里盛着晚霞,“就像咱们,总得朝着亮处走。”
萧彻低头,吻落在她发顶,带着棉絮与泥土的清香。远处传来农舍的炊烟味,混着新播的棉籽气息,在风里漫散开——那是比任何誓言都实在的味道,是日子,是希望,是两个人手牵手,能走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夜色渐浓,马车碾过田埂,留下两道浅浅的辙。车帘缝隙里,能看见田垄上插着的小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御植棉田,元年春。”
连日春雨,京郊的棉田暂时歇了工,林晚意的心思便全落在了御花园的暖房里。萧彻处理完朝政赶来时,正见她踩着木梯,往架子最高处挂图纸——那是她根据种子岛椰棉特性,结合现代嫁接原理画的改良图,纸上用红笔圈着“砧木选三年生白棉”“接穗留三芽”等字样,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
“小心些。”萧彻伸手扶住晃动的木梯,指尖触到她裙摆上沾的草屑,“这暖房刚砌好,地砖还滑。”
林晚意低头看他,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是她让工部仿着现代样式做的):“你看这里,”她指着图纸上的交叉线,“椰棉的耐旱性好,但纤维不如咱们的白棉细密,把它们接在一起,说不定能长出又韧又软的新品种。”
萧彻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图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奏折都让他觉得鲜活。他想起当年在七皇子府,她也是这样,对着一堆草药画“配比图”,说“按这个法子煎,药效才最好”,那时他只当是小姑娘的异想天开,如今却知道,她笔下的每一笔,都藏着旁人想不到的门道。
“王船长从南洋带回的椰棉枝条,朕让内侍泡在温水里了。”萧彻接过她递来的图纸,仔细叠好放进袖中,“农官说,再过三日就能剪接穗。”
“那正好,”林晚意从木梯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让绣房做了些棉布套,接完穗套在上面,能挡挡雨。”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他往暖房深处走,“对了,我让古丽雅寄来的椰丝织机也到了,你看。”
暖房角落放着一架新织机,比寻常织机多了个木质的“分丝器”,是林晚意根据记忆画了图纸,让种子岛的工匠特制的。“这东西能把椰丝和棉纱分得更匀,”她转动织机的把手,丝线在经纬间穿梭,“织出来的布,比单纯的‘山海布’更厚实,冬天做袄子正好。”
萧彻看着她熟练地踩动踏板,织梭在她手中翻飞,阳光透过暖房的琉璃瓦落在她发间,将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染成了金的。他忽然想起大婚那日,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空荡荡的房里,说“往后各尽本分”时的样子。那时她眼里只有戒备,哪像现在,说起织机和棉苗,眸子里亮得像盛了星光。
“下月的春耕大典,”萧彻忽然开口,“朕想让你随驾去天坛。”
林晚意的织梭顿了顿:“春耕大典向来是帝王亲祭,后妃……”
“你不一样。”萧彻打断她,目光落在暖房角落里那盆刚冒芽的棉苗上,“这天下的棉田,是你我一起种下的。祭天之时,该让上苍看看,这地里不仅长庄稼,还长着咱们想让百姓过好日子的心思。”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林晚意看着他映在琉璃上的侧脸,忽然想起“棉海号”上那面船旗——鸾鸟与小船并肩,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那我得准备准备,”她低头继续摆弄织机,耳根却悄悄泛红,“至少得让祭服上的棉纹绣得像样些。”
萧彻笑了,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棉絮:“不必太讲究,你亲手绣的,比任何贡品都金贵。”
暖房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沙沙的响。暖房内,新抽芽的棉苗在温湿度适宜的空气里舒展叶片,织机上的“山海布”渐渐显露出红蓝交错的浪花纹,而那两张叠在一起的改良图上,红笔圈住的“新棉”二字,在光线下仿佛正悄悄生长。
林晚意忽然觉得,这暖房里藏着的,不止是棉苗的生机,更是他们两个人的日子——从当年各怀心事的“合作”,到如今一起琢磨棉种、织机的默契,就像这嫁接的棉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彼此依存的模样。
“等新品种成了,”她望着窗外的雨帘,声音轻快,“就叫‘同心棉’好不好?”
萧彻握住她放在织机上的手,掌心相贴,能感受到她指腹的薄茧和他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好,”他低声应道,“就叫同心棉。”
雨丝顺着琉璃瓦的缝隙渗进来,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像在画一幅无声的画。画里有暖房,有棉苗,有并肩看图纸的两人,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所谓同心,从来不是一方追随另一方,而是像这棉与椰丝,各有特性,却能在岁月里,织成一块谁也离不开谁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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