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汤姆，嘴唇颤抖着，几次试图开口，却都被更汹涌的哽咽堵了回去。最终他用一种带着哭腔的、破碎而颤抖的声音，挤出了那个在漫长循环与黑暗共生中，他几乎从未敢使用却深埋于心的称呼：
“哥…”
这个单词就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汤姆。它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它穿越了所有关于力量、掌控和共谋的算计，直指在伍氏孤儿院那个大雪天的伊始便悄然形成的、更紧密的联结。
“…不要…”伊莱终于断断续续地，几乎是气音般地恳求道，他脑海中闪过猩红的瞳孔、破碎的灵魂和蛇鳞贴身那冰冷的缠绕，“不要…变成那样…”
他想说更多，想说出那些关于黑暗和毁灭的可怕梦境，想告诉汤姆那条追求绝对权力之路的尽头是何等荒芜。
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巨大的、无源头的悲伤如同巨大的压力，让他无法吐出更多的字句。
他只能重复着，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孩童最纯粹的恐惧和祈求，试图扭转那看似不可动摇的轨迹。
“不要…”
汤姆彻底怔在了原地。他看着伊莱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看着他那双充满了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深切悲伤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席卷了他。
斯林顿夫妇温和的“规训”让他不屑，邓斯特小姐的愤怒让他嗤笑，但伊莱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悲痛，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坚硬外壳下某处不设防的柔软。
他不完全明白“那样”具体指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伊莱话语里那种深刻的恐惧和仿佛亲眼见证过般的、令人心悸的悲伤。
这与他几分钟前还在为之兴奋的“掌控一切”的蓝图形成了尖锐而刺耳的矛盾。
汤姆下意识地朝伊莱走了一步，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擦掉那些眼泪，或者抓住什么，确认什么。
但他的动作僵硬而笨拙，他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局面，这比对付十个比利·斯塔布斯都要困难。
“…伊莱？”他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和一丝无措。那个几分钟前还宣称要“重塑世界意志”的男孩，在此刻显得有些茫然。
伊莱却在他靠近的瞬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无法承受这巨大情绪泄洪后的空虚，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在房间里回荡。
汤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蜷缩成一团、显得异常脆弱的伊莱。
在他精心构筑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观里，第一次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那道缝隙里暂时没有了对权力的渴望，没有了对世界的蔑视，只映照出伊莱绝望的眼泪，和那声带着颤抖的称呼。
楼下的香气依旧隐约可闻，斯林顿夫人哼唱的曲调隐约传来，但这个房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汤姆的“理想”第一次遇到了无法用力量或诡计解决的挑战——来自他唯一认可的、时常沉默的同伴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泪水。
“就当是为了…为了我可以吗？”
伊莱抬起泪眼，声音轻得像即将消散的雾霭，却带着砸碎一切的重量。
这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这不是基于逻辑的劝阻，而是赤裸裸的情感乞求。
他将自己放在了天平上，试图用他们之间这种扭曲却真实的联结，去对抗那个庞大而黑暗的命运。
汤姆如同被施了石化咒，僵立在原地。那双总是燃烧着野心与算计的黑眸里，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了伊莱？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种异端，猛烈冲击着他根深蒂固的信念。
他的人生信条是获取、是掌控、是利用一切来壮大自身。他视伊莱为最特殊的所有物，是唯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同类，是与他共享黑暗秘密的共犯。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为了伊莱”会成为一个需要被考虑的选项，一个可能凌驾于他自身欲望之上的约束。
一种强烈的排斥感瞬间涌起。凭什么？凭什么他要为了任何人，哪怕是伊莱，放弃他注定要攀登的巅峰？那力量在呼唤他，那掌控一切的滋味是如此甘美…
可是——
当他看到伊莱那双被泪水浸泡的、写满绝望和恳求的绿眼睛，看到他那句“哥哥”之后更加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的模样，那些冰冷的、坚硬的念头竟然第一次产生了动摇的裂痕。一种陌生的、酸涩的、类似于“心痛”的感觉，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孤儿院里伊莱无声的跟随，想起阁楼上他精准的引导，想起每一次他需要时，伊莱总在那里。
伊莱不仅仅是一个所有物，他是…他是汤姆·里德尔灰暗生命中，唯一恒定不变的、属于他的存在。
长时间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伊莱的啜泣渐渐平息，只剩下肩膀偶尔的抽动，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终于，汤姆极其缓慢地走上前。他没有扶起伊莱，而是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地上的伊莱齐平。他的表情复杂极了，挣扎、困惑、还有一丝残余的冰冷，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交织。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伊莱的脸，而是用力抓住了伊莱紧紧攥着怀表的那只手，指尖传来的触感一片冰凉。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伊莱。”汤姆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情绪，“我也不知道‘那样’到底是什么。” 他紧紧盯着伊莱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那悲伤的源头。
“但是，”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伊莱几乎以为他要拒绝，才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一句，“我答应你，在弄明白你的恐惧之前，我不会轻易走上任何一条，让你如此哭泣的路。”
这不是放弃野心，这是一个基于好奇与掌控欲的暂停。
他无法容忍伊莱被一种他所不了解的恐惧支配，他要先弄清楚这恐惧的根源，然后再做决定。汤姆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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