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刚碰到纸面,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人在大声说话,语气急促。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土路上发出闷响。
张月琴抬起头。
一个男人冲进了诊疗点的院子,手里举着一张纸,脸涨得通红。他站在院子中央,把纸高高举起,声音拉得又长又尖:“这药是假的!吃出人命了!”
院子里原本安静,几个村民正坐在角落等登记。听到这话,全都站了起来。
那人穿着粗布衣裳,裤脚卷到小腿,鞋底沾着黄泥。他不是任家庄的人。
张月琴没有动。她慢慢合上登记簿,往药箱深处塞了进去,顺手扣紧背带。药箱贴着她的肩膀,沉稳地压在那里。
“你说药有问题?”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木桌前,“请问你是哪个村的?”
男人一愣,没料到她不慌不忙。
“我从西岭来!”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我们村老李头喝了这药,当天晚上就吐血死了!你们这是拿草根烂叶糊弄人,还敢到处宣传治瘟病?”
张月琴盯着那张纸。纸上字迹歪斜,像是临时写的,没有盖章,也没有签名。
“老李头什么时候死的?”她问。
“昨儿夜里!”
“他在哪治病?谁给他看的?”
男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们村有医生吗?有没有人检查过他的病情?”张月琴继续问,“他是不是早就发烧咳嗽了?是不是自己停了药才恶化?这些你知道吗?”
男人脸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半步。
围观的村民开始议论。有人低声说:“咱们的药可是天天公示药材的。”也有人说:“张医生自己也喝,我们都看见了。”
张月琴转过身,面向大家:“我们的方子挂在墙外,每味药都写得清清楚楚。熬药的时候,每天都有人看着火候,三碗水煎成一碗。我不光让你们喝,我自己也喝。今天是第八天。”
她说完,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黑褐色的药液,倒在搪瓷杯里,仰头喝了下去。
空气一下子静了。
她放下杯子,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要是这药有毒,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人群里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点头。
可就在这时,院门口又来了几个人。都是生面孔,站在外面没进来,眼神扫着屋里的药炉和水井方向。
张月琴眼角扫到,心里一紧。
她立刻对站在门口的王强说:“你去守着药炉,别让人靠近。”又叫住李柱,“你也过去,和王强一起看着水井。”
两人都是村里年轻力壮的后生,一听这话马上起身往外走。
那个举纸条的男人见状,突然往前冲了一步,伸手就要抓桌上的登记簿。
张月琴早有防备,一把将本子拽回怀里,侧身挡住。
“你想抢记录?”她直视对方,“怕我们记下你说的话?”
男人喘着气,指着她:“你别装好人!你们就是想靠这个出名,骗上面奖励!我们村没人信这套!”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张月琴问,“要是不信,走就是了。何必跑到我们村来砸东西、散谣言?”
男人语塞,回头看了眼门外的人。
外面那几个外村人 exchanged眼神,其中一个朝水井方向挪了两步。
张月琴提高了声音:“大家都听着!最近防疫的关键期,不能乱。药是我们一块块采回来的,火是我们一夜夜守出来的。陈大娘前天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现在能走路做饭了。刘二狗不肯喝药,我也天天上门劝。这不是为了谁一个人,是为了整条村的人能活下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的脸。
“他们不是来帮忙的。他们是来看我们倒下的。他们希望我们也乱起来,也希望我们病得起不来。这样他们就能说——瞧,那个什么赤脚医生也不过如此。”
人群彻底安静了。
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挡到了孩子前面。
那个举纸条的男人还想开口,却被身边一人拉了拉袖子。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再说什么。
可他们没有走。
几个人站在院门外,堵着路口,像一道灰墙。
太阳偏西了些,光线斜照进院子,落在木桌上。登记簿的一角露在外面,墨迹还没干,名字停在“王有福”三个字上。
张月琴站着没动。
她的左手忽然抽了一下,像是旧伤发作。她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按住桌沿,稳住身体。
嘴里那股药味还在,苦得发涩。
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坐下,也不能示弱。
她看着门外那些人,忽然开口:“你们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
“留下?”那个男人瞪大眼,“什么意思?”
“你们说药害人。”她说,“那好办。今晚我就熬一锅新的,当着你们的面煮,当着全村人的面喝。你要真觉得有问题,可以亲自看着药材下锅,数清楚几味,盯准火候。”
她顿了顿:“喝完之后,你要是还不信,明早再来骂我都行。但在这之前,请你们待在村口,不准靠近水源,不准动药炉,不准吓唬老人孩子。”
没人说话。
门外那群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迟疑。
其中一个矮个子嘀咕了一句:“谁怕你们不成。”
但没人往前迈步。
张月琴依旧站在桌后,手扶着药箱。
她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向身边的村民:“赵婶,麻烦您去通知各家,今晚七点,集体熬药,地点就在晒谷场。谁愿意来都行,自带锅碗,统一分药。”
赵婶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
又有几个年轻人围上来,自发站成一排,守在院子两侧。
阳光一点点移开,照到了门槛边上的一块青石。
那个举纸条的男人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皱了皱眉,似乎意识到这张毫无凭证的纸条根本站不住脚。
但他还是没走。
他站在那里,嘴唇抿成一条线。
张月琴也没催。
她只是拿起笔,蘸了墨,在登记簿上继续写下一行字:“王有福,症状缓解,观察期第三日。”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抬头看向院门。
门外那些人还在。
其中一人把手伸进怀里,像是要掏什么东西。
张月琴的目光停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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