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螺丝与汗水的重复中又滑过去几天。阿梅依旧是那个沉静的谜,专注于她的检测工位,与周围保持着距离。强子也习惯了在工作的间隙,偶尔抬眼看看那个专注的背影,心里那份好奇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滋长。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车间里弥漫着一种疲惫而躁动的气息。大家都盼着下班铃声,手上的动作不免带上了几分急切。阿梅所在的检测工位下游,是负责最终包装的区域,工人们需要将检测合格的板子装入防静电袋,封口,然后装箱。
负责封口机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工,大家都叫她红姐。红姐在厂里干了有些年头,性子泼辣,嗓门大,是车间里有名的“不好惹”。此刻,她正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流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线的板子,嘴里不满地嘟囔着。
突然,她猛地按下封口机的暂停键,抓起一块刚刚从阿梅工位流下来的、显示检测通过的电路板,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抓到把柄的得意。
“喂!新来的!你过来!”红姐尖利的声音像一把剪刀,瞬间划破了区域的嘈杂。
阿梅正专注于下一块板子的检测,闻声抬起头,看到红姐正气势汹汹地指着自己,她愣了一下,放下探针,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你检的这是什么玩意儿?!”红姐几乎把电路板戳到阿梅脸上,手指点着板子边缘一个极其细微、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划痕,“这都能过检?你眼睛长哪儿去了?!”
那划痕非常浅,看起来更像是物料运输过程中的轻微磨损,按照标准,其实并不影响电路板的性能和后续使用。但在红姐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它仿佛成了天大的缺陷。
阿梅的脸瞬间白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声音被红姐更大的嗓门压了下去。
“才来几天啊?就这么糊弄?知不知道一块不良品流下去要耽误多少事?啊?!”红姐不依不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阿梅脸上,“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这个月的绩效,你看我报不报上去!”
周围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过来。有人面露同情,有人事不关己地看热闹,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在工厂里,老员工刁难新人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像阿梅这样沉默寡言、看起来好欺负的。
阿梅紧紧咬着下唇,手指用力地绞着工衣的衣角,眼圈微微发红,但依旧倔强地没有掉泪,也没有低头认错。她那沉默的抗争姿态,反而更激怒了红姐。
“还杵在这儿干嘛?不服气啊?赶紧把这块给我返工!后面的都堵住了看不见吗?!”红姐说着,就要把那块板子往阿梅怀里塞。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阿梅前面。
是强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的工位,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也有些汗,但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站了出来。他看不下去了。红姐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欺负新人。
“红姐,”强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尽量维持的镇定,“这块板子的划痕,我看过了,应该在允许范围内,不影响功能。”
红姐没想到会有人出来帮腔,而且还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强子。她愣了一下,随即火气更盛:“你谁啊?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你比标准还管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强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我只是觉得,按照作业指导书上的标准,这种程度的磨损是可以接受的。阿梅她……检测得没问题。”
他提到了“作业指导书”,这是产线上每个人都培训过的文件。红姐一时语塞,她当然知道标准,只是故意找茬而已。
“哟,还护上了?”红姐阴阳怪气地上下打量着强子和被他挡在身后的阿梅,“怎么,看上这哑巴丫头了?”
这话一出,周围响起几声暧昧的低笑。阿梅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通红。
强子的脸也一下子涨红了,但他没有退缩。“红姐,请你尊重人。我只是就事论事。”
场面一时僵持住。线长老周闻声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怎么回事?吵什么?”
红姐抢先告状,添油加醋地说阿梅漏检,强子包庇。老周拿起那块有争议的板子,仔细看了看,又瞥了一眼强子和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的阿梅。
“行了!”老周打断红姐的喋喋不休,把板子扔回流水线,“这点小问题,不影响,继续流!都散了吧,准备下班!红姐你也是,对新同事多点耐心!”
老周发了话,红姐虽然不甘,也只能狠狠瞪了强子和阿梅一眼,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岗位。
危机解除。
工人们重新开始动作,下班铃声适时地响起。
强子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湿了。他转过身,想对阿梅说点什么,却见她已经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匆匆离开了工位,汇入下班的人流中,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强子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他不后悔。
胖子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行啊强子,英雄救美!不过你可把红姐得罪了,那老娘们儿可不是省油的灯。”
强子笑了笑,没说话。得罪人他不在乎,他只是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
走出车间,晚风拂面。强子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那个叫阿梅的女孩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似乎被捅开了一个小口。尽管她依旧沉默,依旧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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