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二手设备市场,像一个巨大的、喧嚣的金属坟场,又像是一个孕育着无数可能的希望之地。
尚未走进市场,各种声音便混杂着扑面而来——金属撞击的哐当声、切割机的嘶鸣、行吊运行的隆隆声、还有各地口音讨价还价的嚷嚷声,共同奏响了一曲粗粝而充满生命力的工业交响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属于旧机器的、难以言说的陈旧气息。
强子、老赵和胖子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由无数废旧设备和零部件堆砌出的狭窄通道里。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两旁那些沉默或尚在喘息的“铁疙瘩”。
这里有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老式冲床,有漆皮剥落、铭牌模糊的钻床,有油污板结的车床,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辅助设备和流水线部件。它们像被时光遗忘的士兵,静默地站立着,等待着下一个能赋予它们使命的主人。
“我滴个娘哎,”胖子缩了缩脖子,看着一台比他还高、锈迹斑斑的巨大压力机,咂舌道,“这玩意儿,怕不是从民国穿越来的吧?买回去是它干活,还是咱们伺候它啊?”
老赵没搭理胖子的贫嘴,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脚步在一台半旧的台式钻床前停下。他伸出手,抹去主轴箱上的浮尘和油污,露出下面模糊的英文标识。然后,他蹲下身,用手电筒照着,仔细检查齿轮箱的缝隙,又伸手进去摸了摸,指尖沾出一点黑乎乎的油泥,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台还行,”老赵站起身,拍了拍手,对强子说,“主体结构没问题,齿轮磨损在可接受范围,就是导轨有点划痕,回去得刮研一下。关键是价格,应该能谈。”
强子点了点头,把型号和老板报的底价默默记在心里。他们带来的钱有限,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
市场的老板们,大多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眼神精明而疲惫。他们或坐在破旧的办公桌后喝着浓茶,或拿着扳手在现场叮叮当当地拆卸、组装着什么。看到强子他们过来,会根据他们的年纪和略显青涩的打量方式,报出不同的价格。
“老板,看看这台冲床?浙江产的,皮实耐用!就是样子旧点,绝对好用!”一个满口黄牙的老板热情地拍着一台c型冲床的机身,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赵走过去,没看老板,而是直接俯身,检查曲轴连杆的间隙,又用手盘动飞轮,侧耳听着内部传动的声音。
“老板,这机器,‘唱歌’有点杂音啊。”老赵直起身,平淡地说了一句。
黄牙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浓的笑:“老师傅好耳力!小问题,换个轴承就行,我这儿就有,便宜算给你!”
强子适时开口:“老板,我们创业初期,实在艰难。您看这机器,不仅要换轴承,液压系统估计也得收拾,这又是一笔开销。您给个诚心价,我们要是觉得行,后面可能还要在你这儿挑好几台。”
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低,却又暗示了后续合作的可能。
黄牙老板打量着他们三个,犹豫了一下,报了一个新的价格。
强子心里快速计算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又磨了几句,最终以一个比最初报价低了近三成的价格,将这台冲床和刚才那台钻床一并拿下。
胖子主要负责和老板们插科打诨,分散注意力,以及在需要抬价、压价时在一旁帮腔,他天生有种让人难以讨厌的圆滑。
“老板,你这机器保养得可以啊!一看您就是实在人!不像那边那家,净拿废铁糊弄人!”胖子递过去一根烟,顺手把强子看中的一台二手砂轮机也划拉进了讨论范围。
一趟逛下来,汗水混合着灰尘,在三人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喉咙也因为不停的询问和讨价还价而变得沙哑。
他们最终选定了一台冲床,一台钻床,一台老式仪表车床,还有一台砂轮机和一个小型空压机。这些都是最基础、但也能完成初期生产的核心设备。
谈好价格,约定好送货时间和费用后,三人站在市场门口,看着雇来的小货车慢吞吞地开始装车。
夕阳西下,给这片金属坟场镀上了一层疲惫的金色。
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矿泉水,抹了把嘴:“妈的,比在厂里上一天班还累!嘴皮子都磨薄了!”
老赵看着逐渐被装上车的设备,眼神里有着工匠对待工具特有的专注和审视:“东西是旧了点,但底子还在。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精度应该够用。”
强子没说话,他看着那台最占地方的冲床被绳索牢牢固定在货车上,心里沉甸甸的。这些锈迹斑斑、饱经风霜的铁家伙,几乎花掉了他们筹集资金的一小半。它们承载着“强胜五金”能否启动的希望。
“走吧,”强子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金属和尘土的空气,转身,“回去还有得忙。把这些老爷车伺候好,让它们重新跑起来,才是硬道理。”
货车发出沉重的轰鸣,载着他们淘换来的“宝贝”,也载着沉甸甸的希望,缓缓驶离了这个喧嚣的市场,向着城郊那个刚刚挂上牌子的旧厂房驶去。
接下来的日子,不是创业,是第二次、更为艰苦的“建厂”。他们需要让这些沉睡或半沉睡的铁兽,重新发出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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