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又落下一记,水珠坠入底槽,声轻却裂夜。苏桐搁下手中柳河县的第三封急报,指尖在“民情汹涌”四字上停了片刻。同一笔迹,连墨浓淡都未变,却出自三地衙门。
她抽出案头一叠军驿直递文书,一页页摊开,按日期排列。庆安、云溪、怀阳,每份“失控”奏报皆于申时发出,格式如出一辙,连错字位置都相同。不是巧合,是有人代拟文书,借百姓之名行阻政之实。
“尉迟将军。”她抬眼望向殿外,“进来。”
尉迟凌峰大步而入,甲叶轻响。他已候在外廊多时,知事态非同寻常。
“查近五日地方送往京中的公文流转路径。”苏桐将几份文书推至他面前,“尤其留意幕僚署名与用印时间。若百姓真围衙,为何无人伤使?若县令病重,为何每日仍有批红下发?”
尉迟凌峰翻阅片刻,眉头渐锁:“这三份‘急报’,均由主簿代笔,用的是旧年存档的‘民变模板’。且……”他顿了顿,“用印时间皆在子时,不合常例。”
“子时盖印,白日才发。”苏桐冷笑,“官府不慌,百姓怎会先乱?”
她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庆安境内那枚尚未插下的红旌。昨日还只是阻力,今日已是合谋封锁。若再不出手,新政未行,先失民心。
提笔蘸墨,她写下请旨折:臣请亲巡三州,察勘田实情,听民间疾苦。若朝廷之令不能达田野,臣愿以身为桥,通此上下。
尉迟凌峰皱眉:“你乃中枢要臣,天子近侍,岂可轻离京畿?若有闪失——”
“正因我是中枢要臣,才该去。”她落笔坚定,“政策若只由官吏转述,百姓所闻,已是三层话。一层被删,二层被曲,三层被恐吓。我若不去,谁来辨真假?谁来守本心?”
他默然。
次日辰时,紫宸殿召见。
玄烨宸立于窗前,手中正是她昨夜呈上的奏折。他未拆火漆,只反复摩挲封皮。
“朕准你去。”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不得深入险地,不得与民直面冲突。派御史代行,一样能察实情。”
苏桐跪地,双手奉上另一册文书:“陛下请看,这是《农声录》摘选。怀阳李四说:‘去年冬天,娘饿死在灶房,手里攥着半块糠饼。我要的不是田,是孩子明年能吃饱。’”她抬眼,“这样的声音,御史听不到,奏折写不下。若我不去,谁替他们开口?”
玄烨宸闭目良久。
“你可知当年王安石下金陵,百姓拦道哭诉青苗法之害?”他睁开眼,“变法者常自认为民,却不知民已在痛中。”
“臣知道。”她声音平稳,“所以我更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若新政伤民,我当即止;若谣言惑众,我当场破;若官欺上瞒下……”她顿了顿,“我便让天下知道,朝廷还有人肯弯腰问一句:你们,过得好不好?”
殿内寂静。
良久,玄烨宸提笔批红:“准行。赐龙骑卫三十人随护,遇危即返,不得逞强。”
“臣谢恩。”她叩首,未接护卫令,“臣只带两名女官,一名通译,轻装简行。龙骑卫驻城外驿站,随时接应即可。”
“你这是抗旨?”
“臣是在遵旨。”她抬头,“陛下命我察实情。若车马喧嚣,仪仗开道,百姓避之不及,何来实情?”
玄烨宸盯着她,终是挥了挥手:“去吧。三旬之内,必须回京。”
她退下殿阶,晨光洒在肩头,未作停留。
三日后,庆安府柳河县外。
一行四人步行而至,布衣素裙,无旗无牌。苏桐摘下发簪,换上粗麻包头,背一只竹篓,内装干粮与记录册。尉迟凌峰派来的暗哨已在十里外布防,但她未告知路线。
县衙紧闭,门缝贴着黄纸,写着“疫病未清,谢绝往来”。
村道上行人稀少,偶有孩童探头,见生人即缩回门后。
“走。”她低声说,带着两人绕过县城,直奔乡野。
麦收刚过,晒谷场空旷。几堆稻草垛旁,几位老农正收拾木耙。苏桐走上前,从篓中取出两张烙饼,递给其中一人:“劳烦问路,去柳河村怎么走?”
老农迟疑接过,打量她:“你们不是衙门的?”
“不是。”她坐下,拍了拍身侧土台,“我们是路过,想打听点事。”
另一老农低声:“前日来了几个官差模样的,说是勘田使,结果县令不见人,他们住在破庙里,早上起来门都被泼了粪。”
“后来呢?”
“后来有人喊‘莫夺我命田’,来了几百人,举着锄头。其实……”他压低声音,“没人真动手。就是站着,喊两声,散了。”
苏桐点头:“那你们怕分田吗?”
众人沉默。半晌,一个妇人从屋后走出,怀里抱着孩子:“我男人去年被征去修河,最后累死在路上。家里有三亩薄田,今年租出去两亩,剩的一亩打的粮,都不够交税。”她盯着苏桐,“你们要是真能把田分给没地的人……我不怕。我就怕,分不来。”
苏桐看着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这是《答疑十六条》,第一条就写:授田不抽丁,不分役,不加赋。你信吗?”
妇人摇头:“我不识字。但我听我爹说,三十年前也来过人,说要均田,结果地没分到,人被抓去修城墙,再没回来。”
老农叹气:“官家的话,听多了,心就木了。”
苏桐合上册子,放在膝上。
“我不是来发田的。”她说,“我是来听你们说话的。”
众人抬头。
“你们说什么,我记下来。你们不信什么,我也记下来。明天,后天,只要我在,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不保证马上改,但我保证——”她一字一顿,“每一句话,都会送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风掠过麦垛,吹起她鬓边碎发。
远处传来犬吠,有人影在村口张望。
一位老妇拄着拐杖慢慢走近,在她对面坐下。
“我家五口人,住在这儿有四十个年头了。”她声音沙哑,“去年县里说要修路,占了半亩地,赔了三斗米。如今又要勘田……”她抬起浑浊的眼,“姑娘,你说的新政,能让我的孙子有地种吗?”
苏桐望着她,轻轻点头:“能。只要您愿意说,愿意等,我就能让它变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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