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开得最盛那天,周丽把晾干的工装裤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刘平床头。小龙背着新书包在院里转圈,书包上的红带子飘得像两面小旗,小健蹲在门槛上擦机床零件,油污蹭得满手都是。
“小龙的书包带有点长,我给缝了两针。”周丽挨着刘平坐下,手里纳着鞋底,线轴在膝盖上转了个圈,“昨天他跟同桌说,我爸爸会钉鞋跟,我妈妈会做槐花馍。”
刘平没说话,指尖捻着衣角的补丁。那是周丽用蓝布补的,针脚密密的,像排整齐的小牙。他望着院里蹦跳的小龙,喉结轻轻动了动:“我有时候夜里会想……”
“想啥?”周丽抬头看他,阳光落在她眼尾的细纹里,像撒了点金粉。
“想变成个真正的男人。”刘平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不用躲着人换衣裳,不用听见‘平丫头’就浑身发僵,能大大方方牵你的手走在街上,让小龙喊我爸爸时,不用看旁人的眼神。”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我甚至想过,要是当初没生过小健就好了,要是一开始就是个男人就好了……”
周丽放下鞋底,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的手心带着针脚的糙意,却暖得像团火。“不许说这话。”她的眼眶有点红,“小健是你的娃,小龙也是你的娃,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会扛锄头,会钉鞋跟,会当妈,也会当爸。”
刘平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他别过头想躲,周丽却掰过他的脸,用袖口擦他的眼角:“你当真正的男人是啥样?像张健那样?还是像厂里那个打老婆的老李?”她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更深了,“真正的男人,是能撑起家,是疼老婆孩子,这些你不都做到了?”
院里传来小龙的笑声,他正举着书包给小健看新得的小红花。小健已经在厂里上班半年了,跟着刘平学钉鞋跟,手上磨出的茧子比刘平的还厚,上个月领了工资,全交给了周丽,说要给小龙买新文具。
“你看。”周丽朝院里抬了抬下巴,“小健现在能顶事了,小龙也上小学了,咱日子不是越来越好?”她握住刘平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你当男人时,能给娃挣口粮;你当女人时,能给娃缝衣裳,这才是旁人比不了的本事。”
刘平望着周丽的眼睛,那里映着他的影子,映着院里的槐花,映着两个渐渐长大的孩子。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周丽浑身湿透地扑进他怀里,说“我跟你走”时,眼里也是这样的光。
“明天去拍全家福吧。”刘平突然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周丽愣了愣,随即笑开了:“好啊,让小龙穿上新校服,小健也换上那件蓝衬衫。”
第二天拍照时,摄影师让刘平站中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左边是周丽,右边是比他还高的小健,怀里搂着背着书包的小龙。摄影师喊“笑一个”时,刘平深吸了口气,慢慢扬起嘴角。
快门按下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拧了多年的疙瘩,好像松了点。或许他永远成不了旁人眼里“真正的男人”,但他有周丽,有在厂里踏实干活的小健,有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小龙,有个每天飘着饭菜香的家。
照片洗出来那天,刘平把它挂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夜里他坐在灯下看照片,周丽凑过来说:“你看小龙的小红花,多鲜亮。”刘平摸着照片里自己的脸,忽然想,或许他不用变成谁,做刘平就很好——做那个能被小健喊“妈”,能被小龙喊“爸”,能被周丽牵着手的刘平。
窗外的槐花落了又开,小龙的小红花贴满了半面墙,小健成了厂里的技术能手,工资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有人还是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但刘平已经不在乎了。他牵着周丽的手去接小龙放学,小健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车筐里装着给小龙买的糖葫芦。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长长的,暖暖的,像块完整的补丁,补好了岁月里所有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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