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的秘密
十七岁的刘爱平有个秘密,藏在衣柜最底层的木箱里。那里面叠着三条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裤腰处都缝了圈暗扣——她总觉得自己的腰太粗,像揣了个没吹满的气球。
放学路上的公共厕所是道鬼门关。女厕门口总围着打打闹闹的女生,她们的笑声像串珠子,滚到她脚边就碎成扎人的碴子。爱平攥着书包带在树后等,直到暮色漫过墙头,才踮着脚溜进去。隔间的木门掉了漆,她反锁时总要用后背抵住,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有回正撞见隔壁班的女生补妆,镜子里的人影突然僵住。“你是……刘爱平?”对方的睫毛膏刷在眼睑上,像沾了圈黑蚂蚁,“你怎么进女厕?”爱平的脸“腾”地烧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外冲,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好像是男的吧?”
那天她绕着护城河走了三圈。晚风把柳丝吹到脸上,像妈小时候给她梳辫子的木梳。她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那里已经鼓起个小小的包,像埋了颗没长熟的果子。路过男装店时,橱窗里的夹克衫晃得她眼晕,可真要迈进去,脚却像被钉在地上。
家里的衣柜永远是拧巴的。左边挂着妈给她做的花衬衫,右边堆着爸穿旧的中山装。她总在熄灯后摸黑换衣服,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出床单上蜷缩的影子。有回妈起夜撞见,举着油灯的手直颤:“平儿,咋又穿你爸的衣裳?”
她把脸埋进枕头,不敢说自己穿上花衬衫总觉得像偷了别人的东西。
转折出现在那个落雨的午后。爸咳嗽得直不起腰,妈翻箱倒柜找病历,却在旧木箱底摸出个牛皮纸包。“这是啥?”妈嘟囔着拆开,几张泛黄的纸飘落在地。爱平捡起来时,指尖突然僵住——那是张县医院的诊断书,照片上的婴儿皱巴巴的,诊断栏里写着“真两性畸形”。
下面还有行潦草的字:“家属要求按女性抚养,行性腺切除术。”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爱平想起六岁那年手术室的灯,想起医生冰凉的器械,想起爸妈在墙角交握的手。那些被刻意模糊的片段突然清晰起来:为什么她的裤裆总像揣着团火,为什么妈总往她棉袄里塞棉花,为什么爸看她的眼神总带着说不清的沉重。
“平儿,你听妈说……”妈扑过来想抢,却被她猛地躲开。诊断书在手里抖得像片叶子,她看着上面“卵巢”“睾丸”的字眼,突然笑出声来,眼泪却顺着下巴掉在纸上,晕开片蓝黑的墨迹。
“所以我到底是啥?”她盯着爸妈,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你们一刀切成闺女的?”
爸猛地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最后捂着胸口说:“当时医生说……说这样对你好。”
“好?”爱平抓起诊断书往地上摔,“好就是让我上厕所像做贼?好就是穿啥都像偷来的?好就是半夜里总梦见自己被劈成两半?”
她冲进房间反锁了门,把自己埋在衣柜里。花衬衫的领口蹭着脸颊,带着皂角的香味;中山装的口袋里还留着爸的烟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像她这个人,怎么也拧不到一块儿去。
雨停时,妈在门外放了碗鸡蛋羹。“平儿,妈给你做了新裤子,灰的,不男不女的……不,是你能穿的。”爱平摸着碗沿的温度,突然想起小时候爸举着蓝布帽说“你是爸的娃”,想起妈往她头上缠红头绳又解开的手。
后来她开始穿灰布衣裳,不男不女的颜色,却让她第一次觉得舒坦。上厕所还是要等没人的时候,但她不再跑了,就慢慢走着,看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有回遇见虎子,对方愣了愣,没像小时候那样喊“假丫头”,只挠着头说:“你这衣裳……挺好看。”
爱平摸了摸口袋里的诊断书,现在它被折成了小方块,揣在贴近心口的地方。她不知道未来该往哪走,但至少现在,她不用再假装是谁了。
衣柜最底层的木箱里,花衬衫和中山装被叠在一起,上面压着件灰布褂子。就像她这个人,一半是被赋予的,一半是天生的,最后都得在同一个躯壳里,慢慢活成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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