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协议附件中关于“监管小组”成员构成的那一页,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猛地刺入林夏的眼中。
杨曼,她前东家星辰科技的人力资源总监,正是那个当初笑着递给她裁员通知书,说着“公司也很无奈,希望你理解”的女人。
原来如此。
官方抛出的橄榄枝,底下藏着的,还是资本那只无形的手。
他们不是来招安的,他们是来收编的。
先用优渥的条件麻痹你,再通过“监管”的名义,安插自己人,一步步架空你的权力,稀释你的理念,最终让你变成一个听话的、被拔了牙的吉祥物。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在为她此刻的心情作注。
林夏缓缓靠在椅背上,目光从冰冷的协议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的白板上。
那张被她随手贴上去的环岛旅行券复刻版,边缘已经被办公室的阳光晒得微微卷翘,周屿写下的日期依旧清晰。
但就在票券的旁边,是她后来用红色马克笔写下的一行小字——“我去过了,带着她们一起。”
这里的“她们”,指的是“反击者联盟”里每一个挣脱泥潭的女性。
她们的每一次反击,每一次胜利,都是比任何风景都更壮丽的旅途。
就在这时,眼前那道许久未见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情绪锚点稳定性:98%;建议允许回忆流动。】
林夏微怔。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没想到系统却比她更懂自己。
她沉默片刻,拉开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个落了灰的旧铁盒。
盒子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只有七年婚姻里一地鸡毛的碎片。
有每年节日她写好却从未寄出的卡片,上面写着“希望你今年能少加点班”;有女儿小禾画的、爸爸永远只是一个模糊背影的“全家福”;还有一张被她反复折叠过的邮件打印件——周屿母亲病危时,她向公司请假,却被以“项目关键期”为由驳回的冷硬回复。
她曾以为自己会一把火烧了这些,或者在某个崩溃的深夜将它们撕得粉碎。
可此刻,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合上铁盒,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的档案柜前。
她没有把它扔进垃圾桶,而是将它放进了贴着空白标签的最底层隔间。
然后,她拿起笔,在标签上写下两个词:“过去,但不是负累。”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一个迟到多年的告别仪式,浑身都轻松了。
她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拨通了陆景深的电话。
“合同有诈。”她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的陆景深似乎毫不意外,声音沉稳:“知道了。明天的签约仪式,你按计划出席,其他的交给我。”
次日,市政府项目签约仪式现场,镁光灯闪烁如白昼。
林夏一袭干练的白色西装,从容地坐在主签约席上。
陆景深如他所言,并未上前,只是像个普通的投资方代表,站在后排不起眼的角落。
但他口袋里的手机,正以加密通讯的方式,向潜伏在会场各处的法务团队下达指令:“任何试图在现场补充协议、弱化课程主权的修改,一律否决。启动备用方案,准备接管全部宣传渠道。”
台下,陈导的镜头没有对准光鲜亮丽的主席台,而是在悄悄拍摄着那些受邀前来的、联盟社群里的普通女性成员。
她们的脸上,有紧张,有期待,更有前所未有的自豪。
这一切,都将成为《她们说》特别篇里,最动人的素材。
流程走到最后一步,林夏即将落笔签字。
就在这时,主办方一位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地跑上台,递来一份“紧急补充协议”,笑容可掬地解释:“林总,这是为了更好地联合宣传,刚敲定的细节。”
林夏接过,目光一扫。
新增的条款措辞模糊,要求联盟未来所有对外宣传,都必须突出“在政府的关怀与扶持下,失业女性重拾信心”的主基调。
这哪里是联合宣传,这分明是要将她们钉在“弱势群体”的标签上,将她们的抗争,包装成一个等待被拯救的温情故事。
【警告:话语权稀释风险:高;检测到预设陷阱已被触发;建议当场质询。】
猩红的提示在眼前一闪而过。
林夏搁下笔,动作不大,却让全场的空气瞬间凝固。
她没有看那个工作人员,而是将补充协议的条款,通过面前的话筒,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却锐利如刀,直视着主席台上的主办方代表:“我们接受监管,不接受包装。我们渴望合作,不渴望被定义。如果这叫合作,那我宁愿单打独斗,继续做那棵烧不尽的野草。”
全场死寂。
主办方代表额头的汗珠瞬间滚落,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敢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直接掀桌子。
就在他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收场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一条来自他顶头上司的短信,只有两个字:“照办。”
最终,在全场媒体的见证下,那份补充协议被当场作废。
林夏签下的,是那份她昨晚就认可的、纯粹的合作协议。
当晚的庆功宴上,周屿意外现身。
他没有空着手,手里提着一个设计精巧的儿童保温餐盒。
他走到林夏身边,有些局促地低声解释:“这是你们‘妈妈时间盒’的预售款吧?小禾说她同学的妈妈最近总加班,没法给孩子送饭……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上忙。”
林夏看着他手里的餐盒,没有冷嘲,也没有迎合,只是平静地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调出手机里的一段视频,递给他看。
视频里,是女儿小禾在学校的分享日上,有些羞涩却无比认真地朗读着自己的作文——《我的妈妈在打怪兽》。
“……老师问我,妈妈最近总是不在家,是不是不爱我了。以前爸爸也这么说。可我觉得,妈妈不是不顾家,她是把我们的家,建得更大了。大到可以装下很多很多和她一样,被怪兽打倒过的阿姨……”
周屿看着屏幕里女儿那张仰起的、写满骄傲的小脸,眼眶一点点红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林夏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一直以为,安稳才是爱……现在才明白,我的沉默,才是对你最大的伤害。”
林夏静静地收回手机,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们想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通往同一个地方。”
宴会中途,陆景深的助理匆匆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陆总,‘精英直聘’连夜上线了‘35岁以下优先’的职位筛选功能,他们的创始人还公开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嘲讽‘反击者联盟’不过是一个贩卖焦虑和情绪的组织,长久不了。”
陆景深眼中寒光一闪,却没有立刻下达指令,而是转身走到正在和陈导交谈的林夏身边,将手机递给她,低声问:“你想怎么回击?”
林夏看完,笑了。
她优雅地起身,拿起身边司仪的话筒,清脆的敲击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各位,刚刚还有朋友问我,‘凤凰计划’之后,联盟的下一步是什么?就在刚才,有人给了我答案。”
她环视全场,目光灼灼:“我们要做一个‘反向求职平台’,一个只为35岁以上、有过被裁员、被优化经历的职场人服务的平台。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野草计划’。任何企业想要入驻我们的平台招聘,必须公开签署‘年龄平权承诺书’,并接受用户监督!”
话音刚落,全场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叮!
战略反制路径已激活;建议:联动政策资源,形成组合打击。】
金色的提示在林夏眼前亮起。
她几乎是立刻就对身边的陈导说:“陈导,帮我联系妇联和劳动仲裁协会的领导,下周,我们要开一个关于‘促进中年劳动者再就业’的闭门研讨会。”
深夜,林夏拖着一身酒气和倦意回到家。
女儿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地经过客厅,却发现茶几上压着一张小小的手写便签,是小禾歪歪扭扭的字迹。
“妈妈,我今天和爸爸视频了。他好像哭了,他说他现在知道了,你一个人也很难。他还说,那张旅行券,其实他每年都想重新订一次,但他怕你说‘又来空头支票’。”
林夏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身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她没有回复任何祝贺信息,而是在自己的个人公众号上,写下了一篇极短的文章,标题是——《关于那张没用的旅行券》。
“它从来不是一张失效的承诺,而是一份持续的提醒。提醒我,有些风景,如果等不来同行者,就必须自己学会出发,并且走出一条更宽阔的路。”
文章发布十分钟,阅读量冲破百万。
而在陆氏资本的顶层办公室,陆景深看着后台不断飙升的数据,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拿起内线电话,对助理下达了当晚最后一道指令:“启动‘野草计划’专项基金的预审流程,资金池……暂定十个亿。”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激昂的方向狂奔。
然而第二天,当“野草计划”的第一次核心筹备会召开时,被寄予厚望的技术团队负责人,就在白板上画出第一个架构草图后,便面色凝重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几乎让整个宏伟计划在起点就面临倾覆的、无法绕开的底层技术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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