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议会筹备白皮书》。
这个名字，在顾沉舟看来，像一句狂妄的谶语。
而此刻，比这份谶语更具杀伤力的，是优仕集团公关总监沈璐脸上那抹无懈可击的、菩萨般的微笑。
李曼回归后的第三天，一场名为“阳光妈妈计划”的慈善项目，如同一阵温暖的春风，席卷了整个舆论场。
优仕集团，这个在裁员潮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巨头，突然高调宣布：将面向全国35岁以上的失业女性，提供超过一万个“弹性居家岗”，宣称要“让每一位母亲都能兼顾家庭与尊严”。
宣传片拍得极尽煽情。
镜头里，一位位面带愁容的中年女性，在接到优仕的“橄榄枝”后，重新在家里的书桌前找到了价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公关总监沈璐，在镜头前温柔地微笑着，声音里充满了悲悯：“我们不做对抗，我们只做解决方案。社会的阵痛，需要的是缝合，而不是撕裂。”
一时间，风向陡转。
各大主流媒体纷纷点赞，称其为“企业社会责任的典范”。
就连部分曾经坚定支持“反击者联盟”的自媒体大V，也开始动摇：“或许，温和的改革才是真正的正道？”“对抗解决不了问题，给条出路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沈璐的手段，狠辣且精准。
她不与你辩论对错，而是直接站在道德高地上，用“慈善”和“爱心”消解你抗争的合理性。
你想当斗士？好，我来当菩萨。看舆论帮谁。
联盟内部，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几个年轻的成员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林姐，我们是不是……太极端了？”
林夏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在电脑上飞速操作着。
她调取了“阳光妈妈计划”所有的公开招聘信息和用户协议，每一条都仔细审阅。
【系统提示：伪善指数94%】
【分析报告：该计划所有岗位均为非雇佣关系的“众包任务”，无社保、无底薪、无劳动保障。
平均时薪预估为17.5元，不足同城外卖员时薪的二分之一。】
【策略建议：启动‘真相还原’策略。】
林夏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人要当菩萨，我就偏要掀了她的香炉，让所有人都看看，那泥胎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吃人的玩意儿。
她没有急着在网上发布驳斥文章，那只会陷入无休止的口水战。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李曼身上。
“曼姐，”她平静地开口，“你去应征这个岗位。”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林夏。
让刚刚逃出深渊的李曼，再主动跳进另一个火坑？
李曼却在短暂的错愕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好。我去。把他们所有的操作，全程录下来。”
她明白，这是林夏给予她的，一次真正意义上重塑信念的机会。
李曼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注册了“阳光妈妈计划”的平台账号。
从填写资料到承接第一个任务，她的微型摄像机和录屏软件记录下了每一个细节。
她很快发现，这个平台冰冷的算法，对所谓的“高龄女性”充满了系统性的恶意。
平台会有意将那些时间紧、要求苛刻、修改次数多的“垃圾订单”，优先推送给带有“高龄女性标签”的用户。
而一旦发生争议，那形同虚设的申诉通道，只会用AI客服的套话，把你堵得哑口无言。
真正的引爆点，发生在第三天。
李曼因为孩子突发高烧，手头一份设计稿的交付延迟了不到两个小时。
下一秒，系统冰冷的通知弹了出来——“您已严重违约，本单酬金全部扣除，并记入‘低效黑名单’，未来一周接单权限受限。”
她试图申诉，得到的却是AI客服机械的回复：“尊敬的用户，您已签署《自由职业者合作协议》，优仕集团不与您构成任何雇佣或劳动关系，并对您的个人行为导致的损失不承担任何责任。”
那份协议，就是一张合法的“卖身契”。
林夏拿到所有素材后，第一时间联系了陈导的团队。
四个小时后，一部名为《优仕的慈悲》的短纪录片，在“反击者联盟”的账号上悄然发布。
片子没有一句旁白，只是将优仕集团光鲜的宣传片与李曼卧底记录的真实画面，进行了残酷的交叉剪辑。
一边是沈璐悲天悯人的微笑，一边是李曼被“低效黑名单”锁定后，看着孩子医药费账单时绝望的眼神。
一边是宣传片里“月入过万”的幸福妈妈，一边是李曼为了17.5元的时薪，熬到凌晨三点的憔悴面容。
纪录片的结尾，林夏第一次出现在镜头前。
她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对着屏幕，问出了那个直击人心的问题：
“如果所谓的‘体面’，代价是放弃我们作为劳动者的一切保障，那么这份体面，究竟是谁的体面？又是谁的遮羞布？”
视频发布三小时，播放量突破千万。
#优仕的慈悲是把温柔刀#，以血淋淋的姿态，登顶热搜第一。
沈璐的反应快得惊人。
一小时后，她立刻召开线上紧急发布会，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从容不迫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们注意到了网络上的一些杂音，”她对着镜头，语气诚恳，“任何新生事物都会有不完美之处，我们欢迎监督，也一直在改进。但我们不能容忍，用个例来抹黑我们帮助上万个家庭的初心。”
说着，她请出了三位“受益妈妈”，现身说法。
当其中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正在观看直播的李曼，身体猛地一抖，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芳！是她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那个前不久还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劝她“女人别那么要强，赶紧找个男人嫁了才省事”的林芳！
此刻，林芳正坐在精致的演播室里，满脸感激地对着镜头说：“真的，多亏了优仕给我这份工作。我现在在家动动手指，一个月就能有八千多的收入，比我老公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强多了！那些说怪话的，都是自己懒，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李曼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砸了电脑。
坐在她身旁的林夏，却异常冷静，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同时，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她调出了林芳的社交账号，发现此人最近一个月内，频繁晒出各种奢侈品包和高档餐厅，定位无一例外地指向了本市最昂贵的几个商圈。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身份真实性存疑。
综合行为模式分析，其为职业mcN签约演员的可能性为87%。】
“老刘，”林夏拨通了那个神通广大的社区志愿者的电话，“帮我个忙，派人去这个地址暗访一下，看看林芳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住在那。”
半小时后，结果传来——林芳的老家房子早已出租，她本人更是常年不在家。
邻居说，她在城里当“网红”发了财。
真相大白。
但林夏没有立刻把证据甩出去，那只会让对方以“隐私”为由倒打一耙。
她要的，是一场无法辩驳的公开处刑。
当晚，林夏策划了一场名为“48小时阳光体验官”的反向直播。
她邀请了三位背景真实的失业妈妈，全程直播她们试用“阳光妈妈计划”平台的过程。
直播镜头下，这场精心包装的“慈善”被撕开了所有的伪装。
系统性的压单，让妈妈们根本接不到宣传中的“高价值”任务。
来自匿名买家的恶意差评与无理要求，让她们心力交瘁。
凌晨两点，催促交稿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催命符一般在寂静的深夜响起。
而最令人窒息的一幕发生了——其中一位单亲妈妈，因为老旧的出租屋网络突然断线，导致一份价值80元的文件未能按时上传，账户瞬间被冻结。
镜头里，她看着手机上催缴孩子医药费的短信，捂着脸，发出了压抑而绝望的哭声。
那一刻，直播间的弹幕彻底被愤怒点燃！
“我操！这不是帮扶，这是往死里逼！”
“优仕集团出来！你们管这个叫阳光？这是地狱！”
“合法剥削！这他妈就是合法的吃人！”
直播进行到第二十四小时，在线观看人数突破五百万。
林夏掐准时机，召开了第二场发布会。
她首先公布了调查结果：优仕集团发布会上那三位“受益者”，经核实，两人为mcN签约演员，一人为子公司员工家属。
而在平台真实注册的一千名用户中，一周内主动注销账号的离职率，高达91%。
全场哗然。
最后，林夏在大屏幕上，投出了一张截图。
那是从优仕集团最新财报附录里深挖出来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项目——“人力成本结构优化专项基金”，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2.3亿。
“各位，”林夏的声音冰冷如铁，响彻整个会场，“优仕集团没有撒谎。这的确不是一个慈善项目，而是一个‘人力成本优化项目’。他们用两亿多的预算，撬动了上万名廉价劳动力，为他们创造了数十亿的价值，并且，不用支付一分钱的社保。”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台下所有记者的镜头。
“你们管这叫慈善？”
“不。”
“这是用穷人的命，在写你们的KpI！”
舆论彻底崩盘。
第二天，人社部官网转发评论员文章《警惕“伪柔性就业”背后的劳动关系陷阱》，措辞严厉。
优仕集团股价应声暴跌，沈璐连夜删除了所有相关宣传，但已无力回天。
而此时，远在新职联总部的顾沉舟，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附件里，是“阳光妈妈计划”最原始、最完整的方案。
在方案的最后一页，目标清晰地写着：“以‘公益’为切口，探索非标准劳动关系模式，逐步替代传统用工，最终实现零福利、零保障的社会化雇佣体系。”
他盯着那行冰冷的文字，看了足足十分钟。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某种长久以来坚信不疑的东西，正在一寸寸碎裂。
他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林夏的号码。
“下周，新职联的内部会议，将审议一份《关于非标准劳动关系适用范围的草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会提交反对意见。”
在挂断电话前，他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林夏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们……不是极端分子。或许只是我们，太早就放弃了底线。”
林夏放下手机，看向窗外暴雨倾盆的城市。
【系统提示：敌方认知战体系出现结构性裂痕。】
【阶段性胜利。建议：筹备制度性反制措施。】
她打开一个全新的文档，郑重地写下标题：“野草标准1.0——劳动者友好型平台认证体系”。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的星海资本顶层办公室。
陆景深正看着屏幕上林夏发布会的回放，嘴角噙着一抹欣赏的笑意。
他关掉视频，打开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关于“反击者联盟”最新动向的投资观察报告。
“很好，”他轻声自语，“她们终于不再只懂反抗，开始学着……去定义什么是好。”
助理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件：“陆总，这是您吩咐我们留意的，几家风评和专业度都极高的第三方财税服务公司资料，您看‘联盟’那边是不是……”
陆景深接过文件夹，随手放在桌上，目光却被窗外的风雨吸引。
他还没意识到，这份看似未雨绸缪的善意安排，即将成为敌人刺向联盟最柔软腹地的一把，淬了毒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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