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消散,留下的余波却比任何警报都更刺耳。
林夏指尖微动,关闭了舆情简报。
胜利的喜悦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场短暂的幻觉。
她没有去追查“未知对手”是谁,因为她知道,对手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而是那只无形、贪婪、永远在寻找规则漏洞的资本之手。
她点开一个行业内部论坛,页面刷新,一条加精的帖子赫然映入眼帘。
【重磅!“蓝骑士”平台协议更新,新增“自愿加速”选项!】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
她点开帖子,协议截图清晰无比。
在那堆积如山的条款末尾,有一行不起眼但被加粗的文字:“本人自愿放弃在平台产生的数据收益权,以换取系统更高的接单权重与优先级。”
下面,是一个默认勾选的“同意”框。
资本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争辩。
它只是优雅地绕开了她们用血泪筑起的堤坝,在下游挖了一条新的、更隐蔽的引水渠,用最温柔的措辞,递上了一份致命的毒药。
它把剥削包装成了“选择”,把压榨伪装成了“福利”。
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
联盟的后台私信箱里,开始出现一些刺耳的声音。
“林总,你们是赢了,可我们连黑工都打不成了!以前还能找中介买点单,现在平台一规范,中介全跑了!”
“就为了那点什么狗屁尊严,我的房租怎么办?我孩子的奶粉钱谁给?”
与此同时,几家主流财经媒体开始转向,标题起得一个比一个巧妙——《警惕“过度维权”对灵活用工市场的反噬》、《就业寒冬下,我们更需要效率还是公平?
》。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一件事:是“反击者联盟”的胜利,导致了就业机会的萎缩。
一场无声的绞杀,已然开始。
敌人不在会议室,而在每一个被房租和奶粉逼到墙角的选择里。
“反击者联盟”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这帮畜生!”一个年轻的运营忍不住骂出声,“他们这是在杀人诛心!”
林夏却异常平静,她没有立刻发声反驳舆论,那只是徒劳地陷入对方的节奏。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阿哲:“阿哲,动用我们的内线,联系三个刚刚签署了新协议的‘蓝骑士’,我需要他们被迫勾选‘放弃声明’的全过程录屏证据。记住,要引导他们说出自己的无奈。”
“明白。”阿哲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林夏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了联盟内部的“信用账本”数据后台。
庞大的数据流在她眼前汇集成一张张图表,趋势线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她的眼睛。
过去两周,联盟分会推荐的合规、高信用兼职岗位,总数断崖式下降了43%。
而与此同时,在各个零工社群里,标注着“急用钱可日结”“无需审核”“高价收定位数据”的灰色中介信息,增长了近三倍。
数据不会说谎。
资本正在用饥饿,逼迫着劳动者“自愿”卖掉自己的权利。
“李曼,”林夏拨通了成都分会负责人李曼的电话,“准备一下,我们策划一个系列暗访,就叫《选择的背后》。”
一周后,一系列伪装成求职者第一视角的短视频,悄然在网络上流传开来。
镜头摇晃而真实,带着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
在一个嘈杂的线下招募点,一名“蓝骑士”的招聘专员压低了声音,对着暗访的联盟成员说:“兄弟,我跟你说句实话,那个‘放弃’的字,你签了,系统算法自动给你加权,每天至少多接八单。不签?也不是不行,但系统会判定你是‘低意愿度’用户,慢慢就把你边缘化了。懂吗?这是潜规则。”
在另一个城中村的中介窝点,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更是赤裸裸地报价:“一毛钱一条实时定位数据,你开着软件就行,什么都不用干,当场微信给你结账。一天下来,多个几十块烟钱,不香吗?”
陈导在剪辑时,特意保留了视频里所有的背景音——电话那头孩子催促的哭闹声,旁边老人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房东在门外催租的叫骂声。
每一个所谓的“自愿”交易,都带着血淋淋的生活重量。
视频发布当天,林夏团队同步上线了一个名为“数据赎身计算器”的微信小程序。
界面极其简单,只有一个输入框和一个按钮。
【请输入您的职业类型(如外卖员、客服、网约车司机)】
当一个用户输入“在线客服”后,点击计算,结果瞬间弹出,触目惊心——
“根据行业模型估算,您平均每日产生的有效数据(包括用户情绪、消费习惯、热点词汇等)商业价值超过80元。”
“您一年被平台无形剥削的数字资产,约等于元。”
“这笔钱,本该属于你。”
如果说暗访视频是点燃了人们的同情与愤怒,那这个计算器,就是直接将一把火丢进了每个人的口袋里!
一时间,人人自危。
那些原本以为只是在贡献“活跃度”的打工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被剥削的量化结果。
“卧槽!我一年被白白拿走两万六?”
“我他妈以为我在上班,原来我才是被卖的货!”
舆论瞬间炸锅!
我的数据值多少钱和 自愿卖身契# 两个话题以一种病毒式的速度冲上热搜,彻底引爆了全网。
监管部门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当天下午就发布通告,紧急约谈“蓝骑士”等多家涉事平台。
而在城市的另一角,社区法律援助站里,顾沉舟正在整理文件。
一个穿着外卖服的年轻男人推门进来,眼神怯懦,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正是那个“数据赎身计算器”的页面。
他把手机递到顾沉舟面前,嘴唇颤抖着问:“律师……这上面说……我被拿走的钱……真的,能要回来吗?”
顾沉舟抬起头,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落在了墙上那份刚刚挂上去、由“反击者联盟”推动并参与修订的《劳动者数字权益保障公约》上。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以前不能。”
“现在,能了。”
深夜,“反击者联盟”核心成员的复盘会上,所有人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兴奋。
林夏却在白板上画下了一个全新的架构图。
“今晚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她的声音冷静而有力,敲了敲白板的中心,“舆论战,我们赢了。但只要平台还是他们的,规则就永远由他们来定。所以,下一步——启动‘影子平台’计划。”
“影子平台?”阿哲愣住了。
“没错。”林夏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由我们的技术组牵头,搭建一个完全去中心化的接单中转站。没有中央服务器,所有数据加密后存储在劳动者自己的设备上,数据归劳动者自己所有。我们不抽成,只收取2%的系统维护费,这笔钱将全部注入联盟的法律援助与应急救助基金。”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阿哲倒吸一口凉气:“夏姐,这……这不就是自己做一个平台吗?一旦上线,就是和所有大厂正面开战了!”
林夏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们以为我们想要的,只是更公平的规则?”
她转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我们要重新定义,谁才是平台。”
说完,她回到电脑前,按下了一个群发键。
一封标题为《你,愿意成为新世界的第一批创造者吗?
》的测试邀请函,瞬间推送给了联盟社群里那十万名核心成员。
而此刻,在林夏前东家的战略部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人力资源副总裁)死死地盯着大屏幕上不断疯狂攀升的“数据赎身计算器”实时访问量,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他身边的法务总监喃喃自语:“疯了……她这是要动所有人的蛋糕……”
人力资源副总裁 却摇了摇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惧。
“不,”他声音沙哑,“她不是在维权……”
“她是在建另一个世界。”
会议室的恐慌与林夏无关。
她关掉了发送成功的提示框,正准备起身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一个加密邮箱的图标,无声无息地闪烁了一下。
一封刚刚抵达的邮件,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标题,只有一个奇特的金色徽记作为发件人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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