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槐花香气掠过窗棂,细碎的花瓣被吹得打了个旋,轻轻落在李宁玉书桌的一角。张海杏瘫坐在藤椅上,后背抵着冰凉的椅面,才勉强撑住快要散架的身体。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指尖还沾着地球仪齿轮缝隙里的铜锈,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淡青色的印子。
这两日她像个在时光缝隙里穿梭的工匠,既要把那台民国时期的古董地球仪拆开,将内部零件改造成能藏下罗盘的精密机关盒,又要对着图纸,用刻刀一点点手工雕琢出匹配的铜钥匙,连钥匙柄上的缠枝莲纹路都要刻得清晰流畅。更费神的是,她还得把李宁玉喜欢的数学公式和天文知识,藏进每道齿轮的转动规律里,设计出层层嵌套的密码谜题。所有工序都要在李宁玉的房间完成,白天要趁着她上学的间隙赶工,傍晚还要提前收拾好工具和图纸,藏进床底的旧木箱里,连一丝铜屑都不敢留下。此刻终于把最后一道齿轮安装到位,她松懈下来,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铁人三项也没你这么拼的。”零的声音从放在桌角的布袋里传来,带着特有的电流杂音,还夹杂着几分调侃,“又是当锁匠拆地球仪,又是当编剧编密码,张大小姐这是闲不住,要给初中生开个迷你密室逃脱体验馆?”
张海杏白了眼空气,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她挣扎着起身,脚下不小心踢到散落在地板上的图纸,几张画满机关结构的草稿纸被风吹得翻卷起来。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落在她疲惫却明亮的笑脸上:“你不懂,等阿玉拆开这个礼物,发现里面藏着的罗盘和谜题时,她的眼睛会像浸了星光的琉璃珠,亮得能把整个房间都照亮。”
“发光的眼睛我可见多了,当年你找到天山雪莲的时候,眼睛比她亮十倍。”零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但为了看那双眼睛熬两个通宵,连咖啡都喝空三罐的,你还是头一个。说真的,从来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难不成真想把十五岁的自己重新养一遍,弥补当年的遗憾?”
“你这脑洞比三星堆青铜面具还离谱。”张海杏弯腰捡起地上的图纸,顺手拿起桌上冷却的咖啡杯,将剩下的黑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在舌尖炸开,瞬间驱散了几分困意。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风吹得摇曳的树影,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像被月光浸过的溪水:“阿玉和我只是长得像而已。她眼里的光,是对数学纯粹的热爱,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那是我十五岁时没有的东西。”
十五岁的她,还在张家老宅里背族谱、学武功,习八卦,每天面对的是族里的规矩和同辈的残酷竞争,从未有机会像李宁玉这样,捧着一本数学书就能沉浸一整天,也从未有过那样清澈又热烈的眼神。
零突然发出一阵机械性的笑声,像老旧的发条玩具在运转:“所以你要当守护光的骑士?又是按照她父亲的研究喜好,定制刻着北斗纹路的罗盘,又是把密码藏进她最擅长的三角函数里,还精心设计了‘解开机关才能拿到钥匙,找到钥匙才能打开罗盘’的寻宝游戏,我看你这是把毕生绝学都掏出来了。”
“她值得这些。”张海杏走到书桌前,轻轻拿起那台改造好的地球仪。月光洒在木质的球体上,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摩挲着表面的经纬线,指尖停留在刻着“北斗七星”的位置,那是她特意照着李宁玉父亲书房里那本天文画册定制的,“上次去她家,看到伯父书架上全是天文书籍,阿玉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听父亲讲北斗星的故事。等她解出密码,看到罗盘的那一刻,一定会很开心。”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玻璃窗外的夜空。今晚的月亮很亮,把云朵照得像一层薄纱,月光穿过玻璃,碎成满地银箔。“看到她解出密码时专注的样子,看到她因为解开谜题而露出笑容时,就像……就像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我曾经渴望过,却没能拥有的人生。”
零突然安静下来,布袋里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片刻后,它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认真:“说真的,你对她的期待,对她的好,是不是也藏着对当年自己的遗憾?你想把当年没得到的支持和理解,都加倍给她。”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插进张海杏心底某处尘封的暗格,轻轻一拧,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想起饭桌上,李宁玉捧着碗,眼睛亮晶晶地说“我想考哥廷根大学数学系”时的模样;想起自己趴在书桌旁,看着李宁玉趴在灯下推演密码,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整齐的算式,侧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想起上次自己设计的小谜题被解开时,李宁玉兴奋地跳起来,抱着她的胳膊喊“海杏姐你太厉害了”,笑容像春日里绽放的樱花,明媚又鲜活。
那些纯粹的喜悦,那些未被现实磨损的锋芒,那些对梦想毫无保留的热爱,何尝不是自己年少时遗失的宝藏?
“或许吧。”她轻声承认,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两个并肩而立的小人,一个穿着风衣,一个扎着麻花辫,头顶上还画着几颗歪歪扭扭的星星。“但我更想让她知道,她的热爱不是异想天开,她的天赋不是无用的执念,这个世界上有人懂她,有人愿意为她的天赋搭建舞台,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悠长的声音划破夜空。张海杏拉上窗帘,将最后一页写着密码提示的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贴在地球仪的底座下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伏案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愿所有谜题都有答案,所有热爱都不被辜负。”
写完,她轻轻合上笔帽,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或许这不仅仅是送给李宁玉的礼物,更是她跨越时空,送给那个曾经迷茫、曾经遗憾的年少自己,最温柔的补偿。
晨光刚给杭州老城区的白墙黛瓦染上一层暖金色的调,李宁玉推开家门,就瞧见张海杏斜倚在院墙边的老槐树下。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衣角被晨风轻轻吹起,手里还拎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粢饭团,热气透过油纸,在她的指尖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早啊!”张海杏听到开门声,立刻直起身子,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饭团,眉眼弯弯的,眼里满是期待,“特意去巷口那家老字号买的,你最喜欢的咸蛋黄肉松馅,今天我送你上学吧!”
李宁玉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可听到对方要送自己上学的话,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故意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都十五岁了,又不是刚上小学的小孩子,不用人送。”
“我当然知道我们阿玉长大了,能自己解出那么难的数学题,比我当年厉害多了。”张海杏笑着走近几步,顺势蹲下身子,与李宁玉平视。她的目光里满是真诚,像盛满了春日的阳光,“可我就是想陪着你,看着你平平安安走到学校门口,行不行呀?”
李宁玉被她这般直白又热烈的关心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连忙别过脸去,假装看着院墙上的牵牛花,声音细若蚊蚋:“随便你……”
“这就对啦!”张海杏立刻笑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她伸手接过李宁玉肩上的书包,熟练地背在自己肩上。粗重的书包带子压在肩头,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却丝毫不影响她轻快的步伐。
两人走在运河边的石板路上,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罩着岸边的垂柳和古桥。湿润的风裹着淡淡的桂花香扑面而来,带着几分清甜的气息。张海杏仰头望着天空,看着天边渐渐染上粉色的朝霞,感受着肩上书包的重量,听着身旁少女细微的脚步声和偶尔轻轻的咳嗽声,心里泛起一股久违的柔软。
她想起自己年少时,每天都是独自背着沉重的枪套去训练场,身边只有族里的卫兵跟着,从未有人像这样,愿意为她拎一次书包,陪她走一段清晨的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跨越时空遇见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如此鲜活、如此明亮的少女,大概是命运最温柔的安排。
“对了,”张海杏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递给李宁玉,“昨天在镇上的供销社看到的,橘子味的,你尝尝。”
李宁玉接过糖,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掌心。她低头看着糖纸上鲜艳的图案,又抬头望了望张海杏带着笑意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清晨的风,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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