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冰嬉赛（一）
腊月里的那场大雪，仿佛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喧嚣也一并掩埋，只留下侯府内围炉闲话的温馨。然而，这清闲静好的日子到了正月初六，便戛然而止。随着皇家冰嬉赛的盛大开幕，整个京城积蓄了一冬的热情，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轰然迸发，也为即将到来的春日宴拉开了绚烂的序幕。
这由皇城司亲自操办，代表帝后意志的冰嬉赛，乃是新年后第一场，也是最受瞩目的盛宴。其意义远不止于竞技，更是一场关乎风雅、勇气与姻缘的盛大集会。冰场之上，不仅有力与美的角逐，更是京城适龄男女一场心照不宣的相看。男儿们将在冰上球赛、冰龙舟竞渡、速滑争锋中展现矫健英姿，挥洒豪情，使出浑身解数，博得佳人青睐；女儿家则或在冰舞中展现曼妙身姿，或执玉笛、抱琵琶，以清越乐音为舞姿伴奏，或启朱唇，让婉转歌喉与丝竹交融。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男儿争的是意气风发，女儿们争的，则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与惊艳，以期觅得如意郎君，成就一段佳话。往往冰嬉赛过后，各府邸的宴会便接踵而至，那些在赛场上一眼心动的男女，便有了更多名正言顺相看、直至互定终身的机会。
初六这日，天光未亮，定北侯府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微动。主子们需得精心打扮，下人们更是打点行装，准备手炉、坐垫、更换的衣物，忙而不乱。辰时初，侯府车驾齐备，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府门，踏着清晨微冷的空气，直奔城外的皇家别苑。
车内，侯爷与林母相视一笑，俱是身着厚实暖和的常服，以舒适为主。他们此行，纯为凑个热闹，看看年轻一辈的朝气蓬勃，享受这难得的盛世景象。萧凛则不同，他除了是侯府世子，今日需亲自带领禁军队伍下场参赛。他身侧放着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玄色窄袖劲装，以银线暗绣云纹，既利落又不失贵气。
罗晴挨着萧凛坐着，一双美目却忍不住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萧凛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指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霸道：“今日场上人多眼杂，记住我昨晚说的话。”
罗晴回过头，眨了眨眼，故作不解：“夫君昨晚说了许多，不知指的是哪一句？”
萧凛挑眉，捏了捏她的掌心，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眼神只能给我一人，不许乱看。”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小妻子了，对美好的人与物向来缺乏抵抗力，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若非如此，当年自己也不会那般轻易就坠入她清澈又带着几分懵懂的眼波之中，费尽心思才将人娶回府中。想到这里，他唇角微勾，补充道：“尤其是那些油头粉面，自以为风流的公子哥儿，更是不值一看。”
罗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微红，嗔了他一眼：“知道了，萧大世子。妾身今日便只做你一个人的观众，只看你一人大展神威，可好？”话虽如此，她眼底流转的狡黠却透露出，这话能有几分真，还需另说。
说说笑笑间，皇家别苑已至。但见苑门巍峨，守卫森严，身着甲胄的皇城司侍卫肃立两旁，查验请柬，引导车驾。下了马车，自有皇城司安排的内侍恭敬引路，将侯府一行人引至专属的看台。
这冰场果然气象万千。放眼望去，一片冰晶世界，广阔竟达一顷有余，光滑如镜的冰面在冬日暖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冰场四周，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迎风猎猎作响，平添无数喜庆与激昂。场地周围，依着地势与各家品级，搭建起大大小小三十余座看台，皆以锦缎帷帐装饰，既挡风寒，又显华贵。
最中央，最为宏伟的看台自然是御用之所，明黄色的帷帐彰显着无上权威，视野极佳，可将整个冰场尽收眼底。以此为中心，左右两侧依次排开的，便是敬国公府、镇国公府、定北侯府、武安侯府等顶级勋贵的看台。再往外，则是如吏部尚书府这般重臣的席位。巧的是，吏部尚书府的看台，正好紧邻着武安侯府的，与定北侯府的看台也相距不远。
侯府众人刚在看台落座，罗晴眼尖，便瞧见隔壁尚书府看台上，一道熟悉的倩影已然端坐——正是李嫣然。自上次尚书府赏梅宴后，两人虽偶有书信往来，却一直未曾得见。此刻重逢，罗晴自然心生欢喜。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牵着两个孩子，款步走向尚书府的看台。先向端坐主位的吏部尚书林大人及其夫人刘氏恭敬问安，执晚辈礼，说了几句吉祥拜年的话。林尚书捻须微笑，刘夫人则亲切地拉过两个孩子，塞了些精巧的糖果点心。
礼数周全后，罗晴才转向李嫣然。两人目光相接，皆是笑意盈盈。互相见了平礼，便自然而然地执手走到看台一侧，低声细语起来。
“几日不见，姐姐气色愈发好了，可是有什么喜事？”罗晴打趣道。
李嫣然面颊微红，轻轻推她一下：“休要胡吣，倒是你，瞧着更见丰润，可见萧世子将你照顾得极好。”
两人说着体己话，从近日读的诗书，说到新得的首饰花样，又低声议论了几句今日可能大放异彩的儿郎与贵女，气氛融洽欢快。
正说着，忽闻钟磬之音清越响起，连绵三声，响彻整个冰场。原本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内侍高声唱喏：“圣驾到——！”
罗晴忙与李嫣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匆匆带着孩子返回自家看台。所有人皆离席起身，垂首恭立。
只见仪仗煊赫，明黄华盖之下，圣上身着常服龙袍，步履沉稳地登上看台，于主位落座。皇后娘娘凤冠霞帔，仪态万方，坐于圣上右手边。瑜妃与丽妃两位宫妃则随侍在皇后下首位置。众人齐刷刷跪拜下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回荡在冰场上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心情颇佳，虚抬右手，声音洪亮：“众卿平身！今日冰嬉盛会，与民同乐，不必过分拘礼。”
“谢陛下！”
众人谢恩起身，各自归座。圣上目光扫过下方精神抖擞的皇城司指挥使，微微颔首，朗声道：“冰嬉赛，开始！”
“咚——咚咚——！”
圣旨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鼓手奋力抡起鼓槌，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鼓声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气氛。随着激昂的鼓点，一队约百人的皇城司侍卫，身着统一劲装，脚踩冰刀，手持巨大的彩色旗帜，如离弦之箭般从两侧滑入冰场中央。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脚下的冰刀在冰面上划出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声响，手上的彩旗则被舞动得虎虎生风，猎猎作响。彩旗翻飞，时而如彩虹横空，时而如百花绽放，配合着他们流畅的滑行、穿插、阵列变换，充满了力与美的结合。冰面的冷冽与旗帜的鲜艳，力量的刚猛与技巧的灵巧，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引得四周看台上惊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被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开场舞毕，侍卫们迅速有序地退场。真正的比赛，即将开始。
萧凛站起身，对父母和罗晴道：“父亲，母亲，我去准备了。”
罗晴仰头看着他，帮他理了理原本就很平整的衣领，眼中闪着光，低声道：“夫君，定要小心。”她顿了顿，弯起唇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这身劲装，很是衬你，英武非凡。”
萧凛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暖意，握了握她的手，低笑一声：“等着看我赢。”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挺拔的背影在冬日阳光下，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汇入下方那群摩拳擦掌的禁军儿郎之中。
冰场之上，寒光闪烁，参加第一场冰球赛的两队选手已入场拉开架势，空气里弥漫开紧张而兴奋的气息。罗晴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玄色的身影，心，也随着那即将响起的号令，微微提了起来。这场汇聚了京城所有目光的冰上盛宴，终于正式拉开了竞技的帷幕。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也将在这一片冰晶琉璃的世界里，继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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