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雷厉风行
晨光熹微，定北侯府在薄雾中渐渐苏醒。然而与往日的宁静不同，今日的主院正厅内，早已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林母端坐在紫檀木雕花主位上，一身深紫色缠枝莲纹锦缎常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簪一支碧玉如意簪。虽面容尚带旅途劳顿的痕迹，但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眸却锐利如初，不见半分倦怠。
“都到齐了？”她声音平稳，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侍立一旁的王妈妈躬身回道：“夫人，内外院各处管事已全部到齐，候在厅外。”
“传。”
命令下达，不过片刻，厅下便已肃立两排管事。众人皆垂手敛目，屏息凝神，偌大的厅堂内只闻得见细微的呼吸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这些管事中，有在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人，也有罗晴掌家后提拔的新人，此刻心中无不忐忑——这位久未理事的侯夫人，甫一归来便召集众人，不知意欲何为。
“想必诸位都已知晓，世子夫人身怀六甲，且是双胎之喜。”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此乃上天庇佑，侯府之大幸。”
众人连忙齐声附和：“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林母微微颔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正因如此，世子夫人需绝对静养，不能再为府中琐事劳心劳力。故，自今日起，直至世子夫人平安生产、坐足月子，府中一切大小事务，无论内外，皆由本夫人重新执掌。”
底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随即又迅速归于平静。
“这段时日，”林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尔等需比往日更加尽心，各司其职，谨守本分。账目要清晰，办事要妥帖，规矩要比以往守得更严！”她顿了顿，目光骤然转冷，如同冰刃扫过众人，“若有人敢在此期间懈怠渎职、阳奉阴违，或是仗着资历闹出什么幺蛾子，影响到世子夫人静心养胎——”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的心坎上：“无论缘由，无论背景，一律严惩不贷！轻则撵出府去，重则送官究办！绝不姑息！”
这冰冷的警告让几个心思活络的管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纷纷将头埋得更低。
见震慑的效果已达，林母的语气又缓和了几分，带着安抚与延续的意味：“不过，你们也无需过度惶恐。世子夫人先前定下的章程、立下的规矩，一切照旧，不得擅自更改。各处办事的流程、月例的发放、采买的分例，皆按世子夫人定下的旧例来。尔等需得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以便日后世子夫人再度接手时，能够顺畅无碍，不生枝节。”
这番恩威并施、既有雷霆手段又不失怀柔的政策，让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管事们心下稍安。看来老夫人并非要全盘推翻世子夫人的政令，而是以求稳为主。众人心下稍定，齐声应道：“是，夫人！谨遵夫人之命！定当恪尽职守，不敢有误！”
“很好。”林母满意地点点头，“望你们牢记今日之言。都散了吧，各自去做事。”
众人如蒙大赦，井然有序地退出了正厅。
处理完内部事务，林母片刻未歇。“王妈妈，”她唤道，“立刻遣个稳妥的人，往宫里递牌子，就说我归京翌日，特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谢恩。”
“是，夫人。”王妈妈应声而去。
不过一个时辰，去的人便带回消息：“娘娘允了，还说与夫人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定要留您在宫中用膳叙话。”
得了准信，林母立刻起身。“更衣，梳妆。”一切准备停当，她便带着贴身侍婢，风风火火地乘上马车，朝着那朱红宫墙的方向而去。
宫门处，早有皇后宫中的内侍备好了软轿等候。见到林母的马车，那内侍连忙上前，恭敬行礼：“给侯夫人请安，娘娘特意吩咐奴才在此迎候夫人。”
林母微微颔首，笑容得体：“有劳公公了。”她从容登上软轿，一路畅通无阻，轿子平稳地行驶在长长的宫道上，直奔皇后所居的景阳宫。
景阳宫偏殿内，熏香淡雅。主位上的皇后娘娘，看着宫女奉上的新茶，面上带着一丝疑惑与好奇，对身旁侍立的瑾姑姑笑道：“定北侯夫人这趟出去游玩了几个月，倒是比以往更念着本宫了？昨日才回府，今日就急急地递牌子求见。这可不像是她往日的性子。”她沉吟片刻，复又莞尔，“也罢，许是见了外面的新鲜景致，想来与本宫分享。去，吩咐御膳房，多准备几道侯夫人爱吃的糟鹌鹑、火腿鲜笋汤，再备一壶她素日喜欢的金华酒。”
“是，娘娘。”瑾姑姑笑着应下，“侯夫人与娘娘情谊深厚，怕是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急着来献宝呢。”
皇后轻笑摇头：“她呀，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多时，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定北侯夫人觐见——”
皇后示意瑾姑姑亲自去迎。瑾姑姑快步走出殿外，笑着将林母引入殿内。林母依规行大礼：“臣妇林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婶婶快请起，不必多礼。”皇后免了她的礼， “赐座，上茶，把本宫那罐雨前龙井沏来。”
林母谢恩后，在皇后下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端坐下。
“快让本宫瞧瞧，”皇后含笑打量着林母，“出去这一趟，果然不同，人精神了，面色也红润，瞧着竟比离京时还年轻了几分。真是让本宫羡慕。看来这江南的水土，确实养人。”
林母笑着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茗，回道：“托娘娘洪福，此番出游，确实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说起来，臣妇在江南时，还寻得一方养颜的古方，回头让人抄录了，进献给娘娘。”
“哦？那本宫可要先谢过婶婶了。”皇后兴致盎然。
林母便顺着皇后的话头，讲起了江南的婉约水乡，路上的趣闻轶事。听得皇后目光莹然，心生向往，不由放下茶盏，轻轻叹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诗词中的景致，经由婶婶说来，更是令人神往。只可惜本宫此生，怕是难有机会踏出这四方皇城，亲眼看一看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林母见皇后似要伤怀，深知宫中生活虽富贵已极，却也如笼中金雀，不得自由。她心下微叹，话锋立刻一转，脸上堆起了极为熟稔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说道：“娘娘母仪天下，心怀万民，臣妇所见，不过是江山一角罢了。”她顿了顿，进入正题，“不过，娘娘，实不相瞒，臣妇今日急急进宫，除了想念娘娘，给您请安，并进献古方之外，确实还有一事相求。”
皇后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失笑，用锦帕掩了掩嘴角：“哦？本宫就说嘛，婶婶今日这般急切。说吧，是想跟本宫讨要什么？是看上了宫里的哪盆牡丹，还是又惦记上内务府新进贡的什么料子了？”
林母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再绕圈子，正色道：“回娘娘，并非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是为了我家晴儿。她如今身孕已有七个月，一个月前请了刘院正诊脉，说是双胎无疑。”
皇后闻言，眼中露出真诚的惊喜：“双胎？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定北侯府真是福泽深厚！恭喜婶婶了！”她由衷地为林母感到高兴，毕竟子嗣昌隆是每个家族的期盼。
“是啊，喜事是喜事。”林母脸上带上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可娘娘您也知道，这双胎生产，风险也比单胎大上许多。臣妇这心里，实在是……实在是难安啊。”她微微倾身，“这才厚着脸皮，想跟娘娘您讨个恩典，求几位经验老道、手法娴熟的接生嬷嬷，在府中坐镇，也好助晴儿平安生产，保我萧家血脉无虞。有娘娘宫中出去的嬷嬷守着，臣妇这颗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皇后闻言，故意板起脸，嗔怪道：“好哇，本宫还说婶婶怎地如此想念本宫，原来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心是为你家晴儿讨要人手来了！可真真叫本宫寒心啊！”虽是责怪的话语，语气里却满是亲昵。
林母知她是在说笑，连忙配合着告饶，做出痛心疾首状：“娘娘明鉴！天地良心，想念娘娘是真，惦记儿媳也是真。臣妇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这不过是……不过是借着想念娘娘的由头，顺便办件要紧事嘛！还望娘娘体谅臣妇这一片爱媳之心。”
皇后见她如此，也绷不住笑了，指着她对瑾姑姑道：“你瞧瞧，你瞧瞧，婶婶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她家晴儿和未出世的孙儿，本宫这个旧人，可是要靠后了。罢了罢了，谁让你家媳妇儿争气呢。”
玩笑几句后，皇后便对瑾姑姑正色吩咐道：“去，将本宫宫中那四位最得力、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嬷嬷唤来。让她们即刻收拾停当，午后就随侯夫人回府。告诉她们，务必精心伺候，万事以世子夫人安危为重，保得母子平安，待功成回宫，本宫自有重赏。”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安排。”瑾姑姑笑着应下，转身离去，心中也为定北侯府感到高兴。
待瑾姑姑下去安排，宫人也来禀报午膳已备好。皇后亲热地挽起林母的手臂：“走吧，婶婶，尝尝御膳房的手艺，看看可比得上你江南尝到的佳肴？咱们边吃边聊，你再与本宫说说那江南风格……”
膳后，林母又陪皇后说了一会子话，见时辰不早，便心满意足地告退。出了景阳宫，四位穿着体面、神色沉稳恭谨的嬷嬷已候在宫门外。林母仔细打量，见四人皆目光清明，举止稳重，心下大定，谢过恩典，便带着这支“保障队伍”，浩浩荡荡地回府去了。
另一边，罗晴婆母昨日才归，定然劳累，今日又一早处理家务，便欲去主院陪着说说话，尽尽孝心。谁知到了主院，却扑了个空。留守的王妈妈笑着回禀：“世子夫人安，夫人一早就往宫里递了牌子，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
罗晴闻言，心中甚是疑惑：母亲舟车劳顿，尚未好好修整，为何如此急切地入宫？她怀着满腹疑问，回到了自己的文澜苑。
苑内，阳光正好。瑾瑜已在特意为他准备的书房里安静读书，窗明几净，少年身姿挺拔，神情专注。自他回府后，便按照之前的安排，住进了文澜苑，与父母妹妹更为亲近。见母亲回来，瑾瑜立刻放下书卷迎了出来，小心地搀扶着罗晴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下。
“娘亲，您慢点。”少年声音清朗，带着关切。
“无事，坐坐就好。”罗晴温柔地看着明显长高、褪去稚气的儿子。
母子二人沐浴着暖阳，轻声聊着这些时日的见闻与学业。瑾瑜说起随祖父拜访江南大儒的收获，罗晴则询问他饮食起居可还习惯。亭中不时传出低低的笑语，温馨而宁静。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膳时分，母子二人一同用了饭。刚放下筷子，漱了口，主院便派了个小丫鬟匆匆来请：“世子夫人，夫人回府了，请您现在过去一趟呢。”
罗晴见来得急切，不敢耽搁，带着玲珑几个大丫鬟便往主院去。
刚一踏入正厅，便见客位上坐着四位面容陌生、衣着体面、神态沉稳安详的婆子，正安静地品着茶，姿态规矩，一看便知是极重礼数之人。林母见她进来，脸上露出慈爱而得意的笑容，招手让她近前，指着那几位婆子说道：“晴儿来了，快过来。这几位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接生嬷嬷，张嬷嬷、李嬷嬷、王嬷嬷、赵嬷嬷。她们在宫中伺候多年，经验极其丰富，经她们手接生的皇子皇孙、宗室子弟不知凡几，堪称杏林国手。”
罗晴瞬间明白了婆母一早急急入宫的缘由，原来并非为了他事，全然是为了她，特意去求了皇后娘娘！一股滚烫的暖流猛地涌上心头，酸涩与感激交织，让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上前一步，便要行大礼：“母亲……您为儿媳……如此奔波周旋，儿媳……儿媳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林母忙一把扶住她，不让她行礼，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感激与爱护：“傻孩子，快别这样。”她拉着罗晴在身边坐下，目光慈和，“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如今是咱们侯府最大的功臣！你心里也明白，侯府子嗣向来不丰，你当初一举生下瑾瑜和霏霏，已是老天爷对萧家莫大的恩赐。没想到你如今再度有孕，竟又是双胎！这简直是侯府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整个侯府，最该说谢的，是我们，是你辛苦了！母亲我只恨不能替你分担这怀胎的辛苦，能做这点小事，让你安心，我心里才踏实些。”
婆媳二人手握着手，眼中都有着动容的泪光。那四位嬷嬷见状，也纷纷起身，向罗晴行礼问安，态度不卑不亢，言语间透着专业与稳妥，让罗晴心下大安。
又说了好一会儿贴心话，询问了罗晴今日的饮食起居，林母才道：“这四位嬷嬷，就先安排在主院的厢房住下，一应供给皆按府中最高份例。她们会定期为你请脉，调整饮食方案，指导你做些利于生产的活动。待你临近产期时，再让她们挪至文澜苑就近伺候，你看可好？”
“母亲安排得极为周全，儿媳没有异议。”罗晴感激道。
随着林母的归来和这一系列雷厉风行又面面俱到的安排，定北侯府仿佛一个精密的仪器，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各个部件都更加顺畅地运转起来。上下下，井井有条，一切事务都被打理得妥妥帖帖，所有的重心和目的只有一个——保障世子夫人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安稳平稳地度过余下的孕期，迎接新生命的降临。这份沉甸甸的关爱与守护，如同无声的春雨，浸润着侯府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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