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一则足以让云阳狱陷入死寂的消息,便像毒藤般缠上了嫪十七的心头。那天清晨,他刚到库房整理文书,就听见狱丞的贴身小厮在角落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有零星字句钻进耳朵 ——“咸阳来的密令”“老儒”“秘密处决”“就地掩埋”。
嫪十七手里的竹简 “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惊动了那小厮。对方见是他,慌忙闭了嘴,只留下一个慌乱的眼神,匆匆离去。他蹲下身捡竹简,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冰凉的竹片硌得手心生疼。密令?秘密处决?他瞬间明白,这是胡亥与赵高开始清算异己了,而那位从容赴死的老儒,成了这场残酷清洗的又一个牺牲品。
这消息不知怎的,很快就在狱中小范围传开了。原本就压抑的氛围,此刻更添了几分无声的恐惧与愤怒。狱卒们巡逻时面色凝重,连脚步声都比往日更轻;囚犯们不再吵闹,只是缩在囚室角落,眼神里满是惶惶不安;甚至连平日里最趋炎附势的小吏,提起这事儿时,也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没人敢公开议论,可那份 “视人命如草芥” 的冷酷,像一块巨石,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嫪十七躲在库房的阴影里,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喉咙。他早知道胡亥登基后,会为了巩固权力进行更残酷的清洗,史书上 “指鹿为马” 的荒唐、“刑者相伴于道” 的惨状,他都曾在脑海中浮现过。可当这份残酷以如此直接的方式摆在眼前,当那个仅一面之缘、却用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震撼过他的老者,即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泥土里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该怎么办?装作不知道?像往常一样,缩在自己的陋室里,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任由那位令人敬佩的老者,像扔垃圾一样被埋进无名土坑?可老儒温和而坚定的眼神、那些撼动人心的话语,此刻正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拷问着他的良心。他若真的装作不知,与那些助纣为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 把消息告诉项羽?那个危险的念头一旦在心底升起,就像野草般疯狂生长,再也无法压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一旦踏出这一步,他就再也无法回头,彻底站在了大秦的对立面,可若是不做,他这颗心,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安宁。
深夜,万籁俱寂。云阳城的街道上,只有打更人 “笃笃” 的梆子声,伴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的吆喝,在空旷的街巷里回荡。嫪十七悄无声息地溜出陋室,门轴转动时,他特意垫了一块布,连一丝细微的声响都不敢发出。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震得他耳膜发疼,手心全是冷汗。
他熟门熟路地避开打更人的路线,像一只昼伏夜出的猫,在云阳城漆黑的小巷里穿梭。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偶尔会踢到碎石,他都要停下来,屏住呼吸,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敢继续前行。小巷两侧的房屋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让他浑身发紧。
终于,他来到了西城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老槐树的树干粗壮,枝丫向四周伸展,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笼罩着身下的土地。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风声掠过树梢,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
嫪十七左右张望了片刻,确认无人后,才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枚用破布裹了又裹的陶片。指尖触到陶片的瞬间,一股灼热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陶片,而是一块烧红的炭。他深吸了几口冰凉的夜气,冷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疼,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终于一咬牙,将那枚陶片迅速塞进了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黑洞里 —— 那是项羽之前告诉他的,传递消息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后背抵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才让他稍微平复了些。消息已经送出,可新的焦虑又涌上心头:项羽会如何做?他会觉得这个消息有价值,冒险来劫狱吗?还是会觉得为了一个老儒生,打草惊蛇不值得,选择置之不理?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做出了选择。从掏出陶片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只想在乱世中苟活的小吏嫪十七了。他亲手打破了自己的 “安全区”,跳进了这场未知的洪流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树洞,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融入夜色之中。脚步虽有些踉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座矮墙后,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那双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对他的选择,给出了无声的认可。
风更大了,吹得老槐树枝叶乱晃,树枝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仿佛无数只鬼手在黑暗中挥舞。云阳城的夜,愈发深沉莫测,一场风暴,似乎正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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