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嫪十七调动了全部的精神和智慧,像一只警惕的孤狼,在官寺的缝隙中寻找着关键情报。每日天不亮,他就提前来到库房,借着整理文书的机会,格外留意所有与军队调动、粮草调度相关的竹简。那些刻着 “军”“粮”“调” 等字眼的文书,他都会放慢整理速度,逐字逐句地在心中默念,试图从中捕捉到与章邯先锋军相关的蛛丝马迹。遇到字迹模糊或内容关键的竹简,他还会以 “核对字迹” 为由,将其拿到窗边仔细查看,生怕错过任何有用信息。
除了文书,他还冒险接近那些负责军需事务的吏员。这些人平日里掌管粮草调配、军资发放,最有可能知晓军队动向。嫪十七会趁着打水、吃饭的间隙,主动凑到他们身边,先是闲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待对方放松警惕后,再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时局上,借着他们对时局的担忧和对繁重任务的抱怨,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有一次,他听到两名军需吏员抱怨 “近日粮草调度频繁,手都快断了”,便顺势问道:“不知是哪路大军要用这么多粮草?” 虽被对方以 “不该问的别问” 怼了回来,但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 —— 章邯的军队果然在为东出做准备。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三天午后的一次看似无意的闲聊中,他终于从一个抱怨任务繁重的仓吏口中,套出了关键信息。当时那名仓吏正坐在茶水房的角落,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边嘟囔:“真是倒霉,刚歇了没两天,又要准备一批刍稿(草料),说是给‘彘营’的,还得预备三日的熟食,说是两日后他们要到棘原仓接收。”
彘营!嫪十七的心脏猛地一跳,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继续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附和道:“这‘彘营’是什么来头?竟要这么多物资?” 仓吏白了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听说是章邯将军麾下的部队。”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嫪十七站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默默记下了时间 —— 两日后,地点 —— 棘原仓,物资数量 —— 一批刍稿、三日熟食。任务完成了一半,可新的难题又摆在了他面前:如何将消息送出去?此时的云阳风声鹤唳,官府盘查愈发严苛,之前与项氏约定的联络方式恐怕已不安全,而项庄要三日后才会来接应,根本等不及。
就在他焦急万分,在官寺的庭院里来回踱步时,机会竟意外降临。下午,狱中传来消息,一名关押多年的老囚犯病重濒死,按秦律需有吏员陪同医者前往诊治,并记录囚犯的病情和遗言。这本是个苦差事,不仅要接触病重的囚犯,还可能沾染晦气,官寺里的小吏们都避之不及。嫪十七眼前一亮,立刻找到狱丞,主动请缨:“上官,小人愿往。这老囚犯关押多年,或许还有些未了之事,小人定会如实记录。” 狱丞正愁没人去,见他主动请缨,便痛快地答应了。
在前往囚犯住处的路上,需经过一条嘈杂的集市街道。此时虽未到宵禁时间,但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多,大多行色匆匆。嫪十七跟在医者身后,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 那个总醉醺醺的老狱卒老王头!
与往日不同,老王头此刻竟毫无醉意,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整理得十分整齐,他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目光清明地看了嫪十七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似无意地将手中的酒葫芦掉落在墙角,随后便转身,慢悠悠地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嫪十七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老王头的用意。待走到那个墙角时,他故意放慢脚步,对医者说:“先生稍等,我鞋带松了,系一下就好。” 说着,便蹲下身,假装系鞋带,趁着医者不注意,迅速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军情的细小绢卷 —— 这是他用最小号的毛笔,将关键信息密密麻麻写在上面的 —— 飞快地塞进了酒葫芦口内,又将酒葫芦轻轻推到墙角的阴影处,确保不会被轻易发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无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送完消息,嫪十七心中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可他不知道,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当天下值后,他像往常一样进入库房,准备将今日整理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录归档,为三日后的离开做最后的准备。
然而,他刚推开库房的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库房内没有了往日的寂静,几名陌生的、身着黑衣的锐士正站在里面,他们身材高大,腰佩利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身体。而站在锐士们身后的,正是那日在官寺训话、脸色铁青的郡尉!
“嫪十七?” 郡尉冷冷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寒冬里的冰。
“正… 正是小人。” 嫪十七的心脏几乎停跳,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微微躬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有人举告,你近日行踪诡秘,时常在夜间外出,还与不明身份之人接触。” 郡尉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他,“而且,库房中似有重要文书遗失,查来查去,只有你接触这些文书的次数最多… 此事与你是否有关?”
嫪十七头皮发麻,背后瞬间被冷汗湿透,连衣服都贴在了皮肤上。他知道,一定是有人发现了他的异常,或者是那日的刺客供出了什么。但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他强作镇定,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上官明鉴!小人一向安分守己,每日除了整理文书,便是待在陋室,从未与不明身份之人接触,更不敢私藏官府文书!还请上官明察!”
“搜!” 郡尉不等他说完,厉声下令,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名锐士立刻上前,开始粗暴地翻检他负责区域的文书架和几案。竹简被扔得满地都是,原本整齐的文书架被翻得乱七八糟,他们甚至还仔细检查了他平日里坐的椅子、用的笔墨,连墙角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嫪十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虽然他早已将与项氏有关的敏感之物、记录军情的绢卷处理干净,但他还是怕 —— 怕有遗漏的痕迹,怕锐士们从他整理的文书中发现破绽,更怕郡尉口中的 “举告者” 掌握了更多证据。他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锐士的动作,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
“走水了!西偏院走水了!火势好大!” 库房外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人们的惊叫声。
浓烟随即从西边滚滚涌来,很快就弥漫到了库房门口,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郡尉和锐士们脸色一变!他们都清楚,西偏院紧邻着存放更重要档案的库房,一旦火势蔓延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快!救火!保护文书!” 郡尉再也顾不得嫪十七,大吼一声,率先朝着库房外冲去,锐士们也紧随其后,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浓烟中。
库房内瞬间只剩下嫪十七一人。他瘫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不明白,这火起得如此及时,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是项庄提前安排的人手,还是… 那个神秘的老王头?
来不及多想,他的目光猛地落在旁边一架即将被火势波及的陈旧竹简上。那是他前几日整理出来的,上面记录的是云阳地区一些早已废弃的古道和小径,原本他觉得这些信息无用,便放在了角落。可此刻,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其中一条古道,似乎能绕过云阳的主要关隘,直通江东地界!这或许是离开云阳的最佳路线!
嫪十七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空白的竹简,又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古道和小径的信息,以最简单的符号刻录在竹简上 —— 他怕用文字会暴露,符号则更加隐秘。刻录完成后,他将竹简小心翼翼地塞入怀中,紧贴着胸口。
接着,他目光扫过库房内被锐士翻乱的竹简,看到几卷写有他近日笔迹的文书正散落在地上。这些文书虽然无关紧要,但上面的笔迹可能会成为官府追查他的线索。嫪十七毫不犹豫地端起旁边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拔开塞子,将灯油泼洒在那些写有他笔迹的竹简上,然后猛地将油灯掷在上面!
“轰!” 火焰瞬间腾起,迅速吞噬了那些竹简,黑色的浓烟滚滚向上,很快就弥漫了大半个库房。
“快来救人!库房也起火了!大家快过来帮忙!” 嫪十七趁机大声呼喊着,一边喊,一边朝着库房外跑去,汇入了慌乱救火的人群之中。
火光映照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他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心中清楚地知道:云阳,再也回不去了。今夜,绝不能等到三日后,必须立刻离开!他摸了摸怀中的竹简,深吸一口气,混在人群中,朝着远离火场的方向走去,一步步靠近那条通往江东的未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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