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署的晨露还未干透,嫪十七已将一箱来自齐国地区的旧档案搬到案前。这批档案多是楚汉战争期间齐国的户籍、赋税记录,纸张泛黄,字迹模糊,整理起来格外费力。他指尖捻起一卷竹简,刚要展开,却发现竹简堆中夹杂着一卷异样的物品 —— 那是一方质地柔软的绢布,不同于秦代旧简的粗糙,布料崭新,显然是近年所制,与周围的旧档案格格不入。
嫪十七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将绢布抽出,藏在宽大的袖袍中。待确认周围同僚皆专注于自己的案几,暗处的监视者也无异常后,他才借口 “查阅典籍”,起身走向官署角落的储物间。储物间堆满废弃竹简,光线昏暗,是官署中少有的 “死角”。他关上门,从袖中取出绢布,缓缓展开。
绢布上并非预想中的公文或记录,而是一幅用淡墨勾勒的山水图 —— 远山含黛,近水潺潺,林间隐现一间茅舍,笔法飘逸洒脱,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意境。画的右侧,题着一行小字:“留侯近日颇好黄老,常游云梦山泽,感万物生生不息。”
“留侯!” 嫪十七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沉。留侯便是张良,那位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的开国功臣!这绝非偶然混入的绢布,而是张良特意传递的信息!他迅速将绢布卷起,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张良为何会向自己传递消息?他又如何知晓自己身陷困境?嫪十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疑问,随即又被绢布上的文字吸引 —— 他开始逐字拆解这行看似平淡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藏着深意。
“好黄老”,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张良自刘邦定都长安后,便以 “体弱多病” 为由,淡出朝堂,潜心研究黄老之学,不问政事。这既是张良 “功成身退” 的生存智慧,也是在向嫪十七传递一种态度:远离权力旋涡,方能保全自身。嫪十七忽然想起,自己在楚营时曾听闻张良 “轻名利、重自保” 的传闻,如今看来,这份智慧远比战场上的谋略更能安身立命。
“游云梦山泽”,云梦泽横跨江汉平原,方圆千里,山川纵横,沼泽密布,历来是避世隐居的绝佳之地。张良特意提及此处,绝非单纯分享行踪,而是在暗示他:若想脱身,可往云梦一带去 —— 那里地域广阔,官府管控薄弱,易于隐藏踪迹,且远离长安的权力中心,能避开吕后的清算。
最关键的是 “感万物生生不息”。这不仅仅是对自然的感慨,更是对他的提醒:即便身处绝境,也并非毫无生机。正如云梦山泽中的草木,无论寒冬如何严酷,开春总能破土而出;他如今被困长安,看似无路可走,实则只要找到方向,便能寻得 “生生不息” 的出路。
一连串的线索串联起来,嫪十七心中豁然开朗 —— 张良是在为他指一条生路:模仿自己 “功成身退” 的姿态,借 “研究” 之名,寻机离开长安,隐入云梦山泽,以黄老之学的 “无为” 掩饰行踪,方能避开杀身之祸。
他忽然想起此前的种种异常:项伯密会时祠堂外的围堵,为何来得突然却又 “雷声大雨点小”?自己被关入长乐宫耳房时,老宦官那句 “慎言” 的暗示,是否也与张良有关?或许,张良早已暗中观察着自己,甚至在自己不知情时,已悄悄化解过几次危机。这份突如其来的帮助,让嫪十七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 有获救的感激,有对张良深谋远虑的震撼,更有 “终于有人知晓自己困境” 的释然。
然而,短暂的欣喜很快被现实的难题浇灭。如何离开长安?他的 “验”(身份证明)由官府保管,出行需提前报备,若贸然申请 “前往云梦考察巫蛊遗迹”,难免引起吕后怀疑;即便获准离京,沿途关卡林立,没有 “传”(通行凭证),依旧寸步难行。更何况,云梦山泽虽适合隐居,却也荒无人烟,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在野外生存?新的希望带来了新的困惑,他站在储物间内,握着绢布,陷入了新的挣扎。
就在他反复揣摩绢画,思考如何利用 “研究巫蛊需实地考察” 创造离京机会时,官署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宫廷侍卫快步走进官署,高声宣布:“陛下平定英布叛乱,途中受箭伤,病情急剧恶化,已从沛县返回长安,现居长乐宫静养!各官署需随时待命,听候调遣!”
“陛下病重?” 官署内瞬间骚动起来,同僚们纷纷交头接耳,神色慌张。嫪十七却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 刘邦病重,且 “恐不久于人世”,这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一旦刘邦驾崩,吕后必将全面掌控朝政大权。届时,她无需再顾忌刘邦的态度,定会对所有 “隐患” 进行彻底清洗 —— 异姓王的残余势力、朝中的反对者,以及像他这样 “知晓太多秘密” 的小人物,都将成为她巩固权力的垫脚石。之前吕后留着他,是因为 “巫蛊” 之事尚有利用价值;可刘邦若死,她再无掣肘,很可能会为了 “永绝后患”,将他这样的 “不稳定因素” 一并清除。
时间,突然变得无比紧迫。之前他还能慢慢谋划,寻找稳妥的脱身机会;可现在,风暴随时可能降临,他必须在刘邦驾崩、吕后全面掌权前,找到那条 “生生不息” 的出路。
嫪十七快步走出储物间,回到自己的案几前。他将那卷绢布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藏入贴身的衣襟中 —— 这是张良给他的唯一希望,也是他最后的生机。他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秦代旧简,目光扫过之前整理的 “巫蛊” 记载,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他可以利用吕后对 “巫蛊” 的忌惮,主动申请 “前往云梦考察巫蛊遗迹”,以此换取离京的机会。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又立刻冷静下来 —— 吕后心思缜密,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必须找到更充分的理由,甚至不惜 “自污”,让吕后相信他离开长安对自己更有利。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官署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嫪十七握着笔,在空白竹简上反复涂抹,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让他彻底失去那条 “生生不息” 的出路,最终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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