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第一次见到翡翠公盘，数万块原石密密麻麻铺满大地如同绿色海洋。
他悄然睁开神瞳，刹那间穿透无数石壳，万点翠色信息如洪流般冲入脑海。
“编号7799，这块石头不对劲……”
内里能量狂躁翻涌，刺痛了他的神经，仿佛藏着另一个世界。
投标箱前，他正写下数字，身后传来阴冷目光。
“那就是捡漏汝窑的小子？”周老板笑容和煦如春阳，“年轻人胃口太大，小心撑死。”
仰光，翡翠公盘，清晨。
空气滞重得像是浸透了滚烫的机油，紧紧裹挟着每一个踏入这片巨大露天场地的人。尘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属于石头深处的沉闷气息，被无数双急切的鞋底反复扬起，又被骤然升温的阳光烤炙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浑浊。巨大的绿色遮阳棚连成一片起伏的丘陵，棚下，是沉默的、被无数贪婪目光舔舐着的岩石海洋。数万块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翡翠原石，深灰、土黄、黝黑……如同被岁月遗忘的洪荒巨兽的卵，密密麻麻地从脚下一直铺陈到视野尽头，在棚顶滤下的斑驳光影里沉默着，只等待锐利的刀刃或是窥探的眼瞳将它们惊醒。
人潮在这里汇成了黏稠的涡流。汗水、烟草，还有那股永远挥之不去的、源自无数石头缝隙的陈腐土腥味，被体温和欲望蒸腾着，形成一种独特的喧嚣。高昂的、压低嗓门的讨价还价声，脚步匆匆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偶尔爆发的、带着地域口音的争论……各种语言的碎片在闷热的空气里碰撞，交织成一部属于财富渴望的交响曲。
陈铮安静地站在这片欲望之海的边缘。
一件洗得发白、领口微微磨损的灰色t恤，一条半旧的卡其色工装裤，脚下一双沾了些许红泥的普通运动鞋。他像一颗被随意丢掷在宝石堆里的灰色砾石，毫不起眼。只有当他微微抬眼，目光扫过这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石海时，那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极其凝练的光，如同深潭之下蛰伏的潜流，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无数原石在他视野里延展，每一块都包裹着自身的博弈与秘密。标号牌如同墓碑上的铭文，冰冷矗立。
就是这里了。
念头一闪而过，陈铮阖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那混杂着欲望与尘土的气息深深沁入肺腑。再睁眼时，那双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肉眼难以捕捉的金色星屑骤然亮起，旋即隐没。世界在他眼前彻底改变了形态。
视野无声地扩张、拔高，如同在极短时间内被赋予了鹰隼的俯瞰之能。遮天蔽日的绿色顶棚消失了，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石头化作了一片模糊涌动的背景。无数块沉默的原石，其厚重的、粗粝的外壳在他的“目光”下，脆弱得像一层干燥的旧纸。
透视！
视线如同实质的无形射线，轻易穿透了一层又一层致密的岩石外壳。视线所及，石壳内部包裹的秘密如同被剥开的洋葱，层层褪去伪装。
刹那间，无法计量的信息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涌入了他的脑海！
万点翠色，骤然炸开！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视觉洪流，是纯粹的能量与色彩的狂潮。灰白雾霭般的粗糙石质内部，深藏着形态万千、色彩各异的玉肉——如同凝固的春水般的浅绿，沉郁如深潭的墨绿，鲜亮跳脱的阳绿，浓艳欲滴的帝王绿……它们或成带状蜿蜒，或成团块聚集，或星星点点散落。它们内部蕴含的纯净度、水头、种质的信息，也一并被神瞳解析，化作一道道清晰无比的感知讯号，如同无数条冰凉的溪流，瞬间汇入他思维的汪洋大海。
“嘶……”
陈铮的太阳穴两侧，细小的青筋猛地跳动了几下，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初时全范围扫描带来的信息洪流冲击，即便是他经历过战场淬炼的神经，也感到了短暂的眩晕与刺痛。这感觉，比他第一次在狭窄的古玩地摊上尝试运用神瞳时强烈了何止百倍！信息流如同失控的列车疯狂冲撞着他的意识壁垒。他下意识地绷紧了下颌线条，稳住呼吸节奏，强行适应这来自神瞳的、狂暴的“馈赠”。
他微微晃了下头，将这短暂的不适感强行压制下去。神瞳的视界迅速聚焦，如同精准的探针，开始在这片信息洪流的汪洋中，捕捉那些最为璀璨夺目的“岛屿”。
目标瞬间锁定。
几块其貌不扬，甚至称得上丑陋的“蒙头料”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地图上。它们散落在巨大的公盘场地各处，外表或是布满蜂窝状的凹坑，或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扑扑的砂砾状表皮，躺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然而在神瞳的视野里，它们内部却蕴藏着令人心颤的光华。一块内部是纯净无瑕、仿佛春日冰湖般的玻璃种，质地通透得几乎能看到光线在其内部荡漾的涟漪；另一块则孕育着浓艳醇厚、如同凝结了天地灵气的帝王绿；还有一块体积中等，在它粗砺丑陋的外皮下，赫然包裹着如同凝固了的晴空般纯净的高冰种蓝水翡翠，深邃迷人。
这些石料的标号被陈铮瞬间记住。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在心口弥漫开来，但陈铮的嘴角只是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神瞳的感知波纹如同无形的雷达，扫过一片片区域。
突然！
一道极其异常、格格不入的回馈，猛地撞入了他的感知网络！
编号：7799。
那块石头就躺在一片更大、更显眼的高价石料区的边缘角落，显得毫不起眼。它的外壳呈现一种病态的、毫无规律的灰白色，夹杂着混乱的黄褐色条纹，像是重度风化的产物，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和一些诡异的、如同干涸脓疮般的黑色斑点。
神瞳的视线，第一次在穿透时感到了明确的阻滞感。那外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密度或能量场，薄薄一层，却异常坚韧。陈铮下意识加大了意念的“穿透力”，如同将无形的探针狠狠刺入。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幻听在他颅内炸响。
视线终于突破了那层坚韧的屏障，探入了内部。
没有预想中磅礴的绿色能量，没有温润纯净的玉肉光华。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难以名状的景象。
一股极端狂躁、锐利的能量如同被困住的凶兽，在石头的核心区域疯狂地翻涌、冲撞！那能量呈现出一种近乎刺目的、极不稳定的惨白色泽，边缘却带着丝丝缕缕诡异的幽绿与暗金，像无数条带着腐蚀性的毒蛇在黑暗中狂舞。这股能量每一次剧烈的翻滚起伏，都如同实质的尖刺，狠狠扎向他延伸进去的意念触角！
“呃！”
剧烈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沿着神经线一路劈进大脑深处！远比之前信息洪流冲击更甚！陈铮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一晃，脸色瞬间白了几分，额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猛地闭上肉眼，强行切断了神瞳的凝视，但那刺痛感的余波仍在颅内嗡嗡震颤，留下阵阵令人心悸的锐痛。
这不是翡翠！至少绝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翡翠！
那狂躁的能量……那刺痛的反馈……像是某种沉睡的、带有攻击性的活物被惊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疑，再次抬眼望向那片区域，目光落在那块编号7799的诡异原石上，浑浊粗陋的外表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他默默记下了这个位置和编号，将其列为最优先目标——一种本能的直觉在疯狂预警：这东西，绝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公盘的重头戏，暗标投标区。
巨大的白色帐篷如同匍匐的巨兽，下方摆放着一排又一排长长的桌子，桌子上则是一个个冰冷沉默的黑色投标箱。箱子上贴着对应的原石编号。此刻，这里的气氛比露天展区更加凝重、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每一个走向投标箱的人，表情都如同即将走上生死擂台的战士，眼神锐利而警惕，步伐沉稳却又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沉重。填写标单的动作小心翼翼，投掷标单时则快如闪电，随即迅速离开，目光绝不与旁人有丝毫接触。
在这里，每一个写在纸上的数字，都可能代表着一场倾家荡产的豪赌，或是一夜暴富的神话起点。
陈铮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空白标单和铅笔，脚步沉稳地走向7799号标箱所在的区域。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如同一个谨慎评估后做出决定的普通买家。宽边墨镜遮住了他过于锐利的眼神。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周遭至少有七八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他靠近这片区域时，便牢牢锁定了他。贪婪、审视、评估、忌惮……各种情绪交织在这片沉默的角斗场里。
他走到7799号标箱前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箱体上贴着的编号纸片。那块石头的诡异感似乎透过箱子隐隐传来，但他强忍着不适，没有再次开启神瞳探查。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预先写好的小纸条，上面是他反复权衡后定下的几个关键标的的价格策略——包括7799号旁边那几块他看好的顶级蒙头料，以及那块刺伤他意念的诡异石头的出价。纸条上的数字清晰而惊人。
他拿起铅笔，开始在标单上填写7799号的投标编号。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然而，就在他写下第一个数字的瞬间——
一种如同冰冷毒蛇贴上后颈的阴森感，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
陈铮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维持着书写的姿势，但全身的感知却在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眼角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向感知中那股阴冷目光的来源扫去。
那是七八米开外，一个被数名神情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保镖簇拥着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材不高，甚至有些微微发福，穿着一身质地极佳的象牙白色丝绸唐装。他脸上挂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和煦如春日暖阳的笑容，眼角堆起的细密纹路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和力。他手里悠闲地捻动着一串油润光亮的紫檀佛珠，发出低沉悦耳的轻响。乍一看，像是一位儒雅谦和、与世无争的富家翁。
但他的目光，此刻正隔着人群，精准地落在陈铮身上。那目光深处，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种仿佛在打量一件奇特物品，或者评估一头猎物价值的平静审视。那平静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如同冰层下汹涌暗流般的冰冷与掌控欲。
陈铮的心猛地一沉。他认得这个人！或者说，认得这个名字——周天豪！“翡翠王”鬼眼李背后的那位缅北巨鳄周老板！资料里那张照片上儒雅随和的面孔，此刻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周天豪身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黑色修身西装的助手，微微侧身，凑近周天豪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快速地蠕动了几下。助手说话时，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也飞快地瞥了陈铮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笑意。
周天豪捻动佛珠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停顿了半秒。
随即，他那张和煦如春风的脸上，笑容似乎更加温润真挚了几分。他甚至朝着陈铮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仿佛偶遇熟识的晚辈一般。
然后，他那温和醇厚、带着点恰到好处口音的国语清晰地穿透了投标区压抑的低语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一小片区域内的人都听得真切：
“哦？”那上扬的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玩味，“那就是捡漏了汝窑天青釉的小子？”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陈铮身上，笑意融融，如同长辈看着初出茅庐的后生。
“年轻人，真是后生可畏啊。”他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点赞赏，“不过……”语气陡然一转，如同春水骤然凝结成冰，那和煦的笑容里瞬间渗入了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警告意味，“胃口太大，可不太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状似惋惜，捻动佛珠的动作恢复如常。
“好东西谁都想要，但吃下去之前，得先想想自己的喉咙够不够粗，胃口够不够硬……”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睛深处，一丝冰寒锐利的光芒倏然闪过，快如毒蛇吐信，“小心……”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意味深长，如同看着一只即将落入蛛网的飞蛾。
“……撑死啊。”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如同冰珠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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