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府兵冲进那处位于城西废弃砖窑附近的临时营地时,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劣质烟草味混杂着牲口粪便的气息,差点没把带队的校尉熏个跟头。
“搜!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搜!挖地三尺也得找出点有用的玩意儿!”
校尉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吼道,心里把洛州都督窦轨那个吓破了胆的怂包都督骂了八百遍——这苦差事怎么就落他头上了?
兵丁们如狼似虎地扑进去,对着那些凌乱丢弃的破烂营帐、熄灭的篝火灰堆、散落的空陶罐和干草料一通翻找。
灰尘漫天飞舞,呛得人直咳嗽。
“头儿!有发现!”
一个眼尖的兵卒兴奋地大喊,从一堆刻意拨散掩盖的草灰底下,扒拉出一个半旧的粗麻布袋。
校尉精神一振,抢步上前。解开袋口,里面是几样东西:
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约莫还剩下一小撮的灰白色粉末,气味怪异;
几块沾着泥垢和疑似油渍的靛蓝色粗布片,其中一块布片上,赫然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半凝固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清晰的圆形徽记——图案中心像一团扭曲燃烧的火焰,边缘环绕着几道阴刻的、类似獠牙的尖锐纹路,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
一个底部碎裂、同样带着火烧痕迹的陶罐残片;
还有几枚锈迹斑斑、看不出年代的劣质铜钱,像是故意丢下的混淆视听的玩意儿。
“娘的!邪性的玩意儿!快!用油布裹严实了!”
校尉看着那徽记就觉得眼皮直跳,仿佛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连同这些破烂,火速封存!派最快的马,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刑部!就说洛阳投毒案重大物证在此!请长安的大人们定夺!”
他只想赶快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长安,太极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
龙椅之上的李世民,面沉似水,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缓缓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御案之上,静静躺着那份来自洛阳的六百里加急奏报,以及刚刚由禁军呈上的、装着“物证”的油布包裹。
“啪!”
李世民的手掌重重落在御案上,沉闷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胆!大!包!天!”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倾覆一切的帝王之怒:
“掘水源,投剧毒!丧心病狂!禽兽不如!此非害命,实乃掘我大唐根基,毁我社稷长城!其心可诛!其行当磔!”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刑部!大理寺!”
刑部尚书刘德威和大理寺卿孙伏伽浑身一颤,慌忙出列,扑通跪倒:
“臣在!”
“朕给你们十日!”
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十日之内,将此案人犯缉拿归案,查清幕后主使!朕不管他是哪路神仙,敢动我大唐的水源,就是动朕的子民!就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十日无果,尔等便自请廷杖,回家种地去吧!”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刘德威和孙伏伽额头冷汗涔涔,声音都在发颤。
十日?
这简直是要命啊!
“查!必须查!”
一个炸雷般的大嗓门猛地打破了死寂,只见程咬金须发戟张,一步踏出班列,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自己胸脯砰砰响,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前排大臣的后脑勺,
“老臣第一个请命!陛下,您给老臣三千,不!八百精兵!老程亲自去洛阳,把那群下毒的龟孙揪出来!”
“敢在水里下毒?这他娘的比在俺老程酒里掺水还缺德八辈子!让俺逮着,非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不可!”
“噗嗤---”
“咳咳咳---”
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呛咳声和闷笑。
就连素来严肃刻板、如同万年冰山般的房玄龄,嘴角都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两下,赶紧用拳头抵住嘴唇,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老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呛着了还是实在憋不住了。
长孙无忌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低声斥道:
“知节!御前咆哮,成何体统!”
程咬金脖子一梗,瞪着眼:
“体统?长孙老儿,人家刀都架在水瓢上了,还讲屁的体统!俺老程就是个粗人,就知道谁动老百姓的水缸,就是俺老程的死敌!陛下,您下旨吧!”
李世民看着这莽撞却又赤胆忠心的老将,眼中的冰寒稍稍缓和了一丝,但威严依旧:
“程卿忠勇可嘉,然缉凶查案,非你所长。自有刑部、大理寺专责。”
他目光转向刘德威二人,再次强调,
“十日!朕只要结果!勿使朕失望!”
“臣等万死不辞!”
刘、孙二人叩首如捣蒜。
就在这威压稍缓、群臣暗暗松口气的间隙,一直如同背景般沉默侍立在李世民侧后方的太子李承乾,敏锐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下方诸王和重臣的面孔。
当刑部官员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裹,取出那块绘制着邪异火焰獠牙徽记的靛蓝色布片,向皇帝和群臣展示时,李承乾的目光,看似无意地落在了魏王李泰身上。
只见李泰那张总是挂着温和敦厚、人畜无害笑容的圆脸,在瞥见那布片徽记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便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微微蹙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
但那瞬间的僵硬和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承乾的心湖中漾开冰冷的涟漪。
慌?
你在慌什么?
魏王?
李承乾心中无声冷笑,面上却依旧一片平静,只是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几分。
这枚被刻意丢下的“棋子”,显然戳中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
退朝后,刑部和大理寺如同被抽了鞭子的陀螺,疯狂地运转起来。
那几样关键的证物被摆在最机密的验看室内,数名经验最丰富的老刑名、专精纹章图谱的博士、甚至请动了两位致仕的工部老匠人,在灯下反复比对、推敲、争论不休。
“这火焰纹扭曲得诡异,不似中原正统纹饰---”
“獠牙环绕?更像是某种巫蛊祭祀的邪物---”
“这染料暗红近褐,带着腥气,疑似混入了兽血?手法极其古老---”
“等等!诸位请看!”
一个头发花白、专门研究前朝旧典的刑部老博士,突然激动地指着图谱上的一处细微特征,手指都在颤抖,
“这獠牙尖端的这个细微内钩!还有火焰根部这倒卷的弧度!老夫年轻时曾在刑部旧档中见过类似的拓片!”
“是伪夏王窦建德帐下,他那个心腹大将刘黑闼麾下的一支死士营的私人血契印记!对!就是它!当初剿灭窦建德时,在一处秘密营地里缴获的密档上,有记载!”
“窦建德?前朝余孽?!”
验看室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窦建德!
当年盘踞河北,与大唐争锋的枭雄!
虽然早已被剿灭多年,太宗皇帝亦对其旧部多有宽宥招抚,但“前朝余孽”四个字,足以让任何案件的性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尤其是,这徽记出现在“水源投毒”这等等同于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之中!
“快!快禀报尚书大人!禀报陛下!”
老博士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惶恐,
“此案绝非寻常歹徒作乱!恐系前朝余孽勾结外贼,意图复辟,行此丧尽天良之绝户计!意在引发民乱,动摇我大唐江山社稷啊!”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劈开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屋顶!
刘德威和孙伏伽接到禀报时,吓得差点一起瘫软在地!
两人连滚爬爬,面无人色地再次冲进了皇宫。
甘露殿内,李世民听完禀报,看着刑部呈上的徽记拓片与旧档图谱的惊人对比,久久没有说话。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沉默的巨兽。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低沉、缓慢、却蕴含着比之前朝堂震怒更加冰冷刺骨杀意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中凿出:
“前朝余孽?窦建德?”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下方抖如筛糠的两位大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霄龙吟,带着粉碎一切的决绝:
“传朕旨意!此案定性——前朝余孽作乱,意图祸国之根本!着刑部、大理寺、百骑司!三司会审!给朕深挖!彻查!”
“无论涉及何人,无论其身份如何显赫!无论埋得多深!都给朕连根拔起!挫骨扬灰!绝不姑息!朕要看看,是哪路孤魂野鬼,敢在朕的江山里,翻这等风浪!”
“臣遵旨!”
刘德威和孙伏伽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席卷一切的滔天巨浪!
牵扯到“前朝余孽”、“意图复辟”、“祸国根本”的指控,足以让整个朝堂乃至天下都为之动荡!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长安权力场的每一个角落。
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东宫书房内,听完裴行俭低声禀报的李承乾,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走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刺骨、洞察一切的弧度。
“窦建德,好一个‘前朝余孽’!”
他轻轻自语,指尖划过冰凉窗棂上的木纹,仿佛在抚摸一张无形的大网,
“死人,果然是最好用的盾牌,也是最利的矛。”
他转过身,眼中寒光湛然:
“裴卿,让咱们的‘眼睛’都动起来。这把‘深挖余孽’的火既然烧起来了,就让它烧得更旺些!最好能燎到某些人的袍角底下,看看那里面藏的,到底是人是鬼。”
裴行俭躬身:
“喏!只是殿下,三司会审,百骑司介入,这火势,恐非我等能完全掌控。”
李承乾端起茶杯,茶水已凉,他却浑不在意地啜饮一口,目光幽深:
“无妨。水越浑,才越容易看清,谁是真正摸鱼的人。通知‘鸣笛’,新据点水源务必万分小心。还有让丙三过来。”
裴行俭微怔:
“丙三?”
“嗯,”
李承乾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那双眼睛,看‘鬼画符’或许比咱们这些‘大人’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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