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殿,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宫门高悬尸体的血腥味和那四个狰狞血字带来的刺骨寒意。
李承乾独自坐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后,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冰凉的佩剑剑柄,目光沉沉地落在桌面上那半块狰狞的青铜虎符上。
指尖下的青铜冰冷刺骨,仿佛蛰伏着一头随时可能苏醒的远古凶兽。
杨恭仁吊死的身影和那“棋终,人散”的血书,如同鬼魅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棋真的终了?
杨玄纵那张绝望扭曲的脸庞还在眼前晃动,他的崩溃是真的吗?
还是另一场更精妙表演的开端?
这半块兵符,是父皇的信任,还是一个更深不可测的棋局中,赋予他的新角色?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脚下是翻涌的、深不见底的迷雾。
“咚咚咚!”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叩门声,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不大,却如同敲在紧绷的鼓膜上。
李承乾猛地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紧闭的殿门。
这个时辰,谁还会来?
“进来。”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个穿着深青色不起眼常服、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侧身闪了进来,随即反手将殿门轻轻合拢。
动作轻柔迅捷,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来人缓缓摘下头上遮挡面容的兜帽。
烛光下,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却异常平静的脸。
正是杨恭仁!
那个本该吊死在东宫宫门之上、留下“棋终人散”血书的扬州都督!
李承乾的瞳孔骤然收缩!
饶是他经历了连番剧变,心志已磨砺得异常坚韧,此刻也不由得呼吸一窒,背脊瞬间绷紧!
眼前的人,气息沉稳,眼神清晰,与宫门上那具随风晃荡的“尸体”判若两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恭仁没有理会李承乾眼中瞬间爆发的震惊与戒备。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殿中站定,对着李承乾,竟是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个臣子之礼,动作一丝不苟,挑不出半点错处。
“老臣杨恭仁,深夜冒昧觐见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如同不起波澜的古井,听不出丝毫在宫门“自尽”后该有的惊惶或诡异。
李承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冰冷如刀锋,紧紧锁定着杨恭仁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
“杨尚书,真是好手段!宫门口的‘杨恭仁’,想必是具替罪羊尸吧?这般金蝉脱壳,瞒天过海,所图为何?”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与寒意。
这老狐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杨恭仁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拆穿的尴尬或惊慌。
他那双阅尽沧桑、浑浊却并不昏聩的眼睛,坦然地迎上李承乾审视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解脱?
“殿下明鉴。‘杨恭仁’今夜已死在东宫宫门之上。从此刻起,老朽只是一个想与殿下坦诚相见、以求活命的老人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殿下心中所思所虑,老朽略知一二。”
李承乾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一股被彻底看透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这老狐狸,果然什么都知道!
“噢?杨都督知道什么?”
他冷冷问道。
杨恭仁的目光,缓缓移向李承乾书案上那半块引人注目的青铜虎符,眼神复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落回李承乾脸上,没有丝毫闪避:
“殿下在寻找一个人。一个本该在隋炀帝大业九年杨玄感、杨玄纵两兄弟围攻东都洛阳中消失的人。”
“或者说,”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李承乾心上,
“殿下真正在寻找的是她的身份。那个身份,关乎隋炀帝大业九年的一段惊天秘辛,更牵扯着无数本该被彻底掩埋的前朝遗恨!”
李承乾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老狐狸果然洞悉一切!
他不再绕圈子,目光如炬:
“杨玄纵已落网!他亲口供认,‘蜘蛛’乃前隋旧臣余孽,旨在颠覆我大唐!杨都督,你身为前隋观国公,与他同宗同源,今夜又演这一出‘假死’好戏,你,究竟是敌是友?又在这盘棋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语含锋芒,直指核心。
“敌?友?”
杨恭仁忽然发出一声极轻、极短促的叹息,那叹息里蕴含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在这泼天富贵、你死我活的权力场中,非黑即白,非敌即友。殿下,未免将这世道看得太简单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近乎悲悯的光芒,
“老朽不是杨玄纵那种被仇恨烧毁了理智的狂徒。更不敢奢谈什么‘复国’。前隋早已作古,化入尘土。老朽所求…”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得近乎锐利,直视着李承乾:
“不过是‘待价而沽’,亦为自保而已!”
“待价而沽?自保?”
李承乾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更加锐利,
“杨都督,你的‘价’是什么?又以何来自保?”
他嗅到了交易的气息,但这交易背后,是蜜糖,还是砒霜?
杨恭仁没有立刻回答。
他向前缓缓踱了两步,距离李承乾更近了一些,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本就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直接砸向了李承乾最深的隐秘追寻:
“殿下。”
“您可知晓,”
“当年玄武门之变后那个被徐师谟拼死从隐太子东宫中带出的女婴阿绣,”
“她身上流淌的,不仅仅只是隐太子李建成那点招灾惹祸的皇家血脉!”
他的话语顿了顿,如同在酝酿着更猛烈的风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更因为她的母亲就是隋炀帝大业九年杨玄感、杨玄纵他们兄弟围攻东都洛阳兵败后失踪的杨玄瑛,杨玄瑛更可能关系着一处,”
杨恭仁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爆射出惊人的光芒:
“足以动摇大唐国本的,”
“前!隋!秘!藏!”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李承乾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差点失态地站起身!
前隋秘藏?!
传说中隋炀帝杨广穷尽天下之力搜刮、在帝国覆灭前秘密藏匿的惊天财富?!
那足以支撑一支庞大军队、甚至倾覆一个王朝的绝世宝藏?!
竟然、竟然与阿绣和她母亲杨玄瑛有关?!
杨恭仁似乎很满意李承乾瞬间剧变的脸色,他如同最老练的渔夫,稳稳抛出最致命的鱼饵,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杨玄纵那个蠢货,只知道盯着那三千早已散落四方、难成气候的骁果旧部!他只知道复仇!却不知,他父亲杨素当年真正替炀帝掌控的,除了兵马权势,还有这条埋藏得最深、价值最无法估量的秘藏线索!这才是真正的亡隋根基!机缘巧合,隐太子李建成在征战途中,收留了逃难出来的杨玄瑛,日久生情后生出了女儿阿绣。说起来杨玄瑛对陛下还有一点恩情。当时隐太子李建成要毒杀陛下时,是杨玄瑛感觉天家不能再骨肉相残,落人口舌,所以偷偷告诉陛下真相,让陛下早点回府治疗。”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点:
“所以才有后来玄武门混乱之中,陛下埋在隐太子李建成身边当谋士的徐师谟拼死带出杨玄瑛和襁褓中的女婴阿绣,一起带出的,还有李建成写的一纸托孤血书,还有半幅---”
杨恭仁的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弧度:
“藏!宝!图!”
藏宝图!
半幅!
与前隋秘藏相关的藏宝图!
这信息如同飓风,瞬间席卷了李承乾的全部心神!
巨大的震撼甚至让他暂时忘却了对杨恭仁的戒备!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杨玄纵为何如此疯狂地要寻找阿绣!
明白为何父皇对襁褓布如此珍视!
明白这一切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惊天的财富秘密!
这秘藏,若为野心家所得,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李承乾心神剧震之际,杨恭仁图穷匕见!
他不再有任何铺垫,猛地从宽大的袖袍深处,取出了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用紫檀木精雕细琢、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密封锦盒!
锦盒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沉黯光泽,透着一股沉重而神秘的气息。
他将锦盒双手托起,如同献上最珍贵的祭品,缓缓地、稳稳地放在了李承乾面前的书案之上!
紫檀木盒落在坚硬的紫檀书案上,发出一声沉闷却异常清晰的“嗒”声,仿佛敲在了李承乾的心弦上。
杨恭仁微微佝偻着身躯,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死死锁定李承乾,眼神里交织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濒临深渊的恳求,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狡黠:
“殿下!”
“老朽今夜冒死前来,就是将此惊天隐秘和盘托出!”
“老朽愿献上杨玄瑛此女确切藏身之处,”
“以及---”
他的目光如同钉子,钉在锦盒之上:
“那半幅足以寻得秘藏入口的宝图线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嘶哑:
“只求殿下他日龙御九五,登基大宝之后---”
“保我杨氏一门老小---”
“世代平安!”
“世代平安。”
四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猛地套在了李承乾的脖子上!
交易!
赤裸裸的交易!
用足以颠覆乾坤的秘藏线索和杨玄瑛的下落,换取一个未来帝王的庇护承诺!
一个看似简单,却重逾泰山、足以将他彻底拖入权力漩涡最深处的承诺!
李承乾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盯住了书案上那个小小的紫檀锦盒。
烛光在光滑的木面上跳跃,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盒子里是什么?
是记载着杨玄瑛藏身之所的密信?
是那半幅价值连城的藏宝图?
还是一条精心编织、足以将他吞噬的致命绞索?
杨恭仁,这只在隋唐两代权力漩涡中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惊天秘闻,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咒?
答应他?
用一个虚妄的未来承诺,换取眼前这足以撬动父皇棋盘、甚至可能掌握翻盘主动权的惊天筹码?
不答应?
拒绝这唯一可能触及“蜘蛛”最深核心、甚至有机会掌控那足以动摇国本秘藏的机会?
放任这条线索就此断绝?
巨大的诱惑与同样巨大的风险,如同两条咆哮的恶龙,在李承乾脑海中疯狂撕咬碰撞!
更让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的是—— 父皇!
李世民!
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掌控一切的眼睛!
今夜宫门“假死”的闹剧他与杨恭仁在这深夜密殿中的会面,这紫檀木盒里的惊天交易。
这一切,真的能瞒过百骑司和丽景门无所不在的耳目吗?!
若被父皇知晓,若被父皇知晓他私下接触“已死”的要犯、密谋涉及动摇国本的前隋秘藏,那后果,李承乾仅仅是想象,就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烛火不安地跳动,将二人投在墙上的巨大影子扭曲拉扯,如同潜藏蛰伏的巨兽。
杨恭仁佝偻着身体,如同一株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老树,浑浊的目光却带着孤狼般的决绝与狡黠,死死钉在李承乾脸上,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
那紫檀锦盒在书案上,宛如一颗沉默的、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冷汗,无声地从李承乾的额角沁出,沿着紧绷的侧脸滑落。
指尖触及那冰冷的半块虎符,青铜的寒意反而让沸腾的思绪强行冷却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刮过杨恭仁沟壑纵横的脸。
“世代平安?”
李承乾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到极致的嘲讽,
“好一个世代平安!杨都督,用这足以倾覆社稷的秘藏,换你杨氏一门的平安?这买卖,听着划算,却像抱着火炭取暖——烧手!”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轧过去:
“你献宝是真,待价而沽也是真!为何不直接献给父皇?他才是当今陛下,手握乾坤,更能保你平安!献给我?一个被禁足的太子?呵---”
他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刺穿杨恭仁眼底的伪装,
“只怕你看重的,并非我李承乾未来能否登基,而是此时东宫与陛下之间那道裂痕!你想利用这道裂痕,左右逢源,借我这把刀,去搅动更深的水,为你杨家捞取更大的生机!是也不是?”
“棋盘越大,越容易灯下黑。你以为钻进了夹缝,殊不知夹缝里,最容易粉身碎骨!”
杨恭仁脸上的皱纹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
那一闪而逝的惊骇没能逃过李承乾的眼睛。
这老狐狸显然没料到太子能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下,瞬间撕开他温情交易表象下的算计本质!
“殿下洞若观火。”
杨恭仁的声音干涩了几分,那佝偻的腰背似乎弯得更深了,如同承受了无形的重压,
“老朽这点心思,瞒不过殿下。陛下,确是天威难测。老朽所求,不过是为杨氏子孙谋一线生机,不愿他们再卷入这无休止的漩涡。献于陛下,此物或成催命符,或引陛下猜忌更深!”
“唯殿下,年轻、锐气、需此物以破局!老朽只想做一根扎在殿下手中的钉子,无用之时,只求殿下念及今夜微末之功,允我阖族退出长安,偏安一隅,再不问世事!此心,天地可鉴!”
他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那只扶着桌案边缘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李承乾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恐惧是真的,算计也是真的。
这老狐狸在赌!
赌他李承乾的野心和困境!
赌他会为了破局的筹码铤而走险!
他不再言语,目光重新落回那紫檀锦盒上。
盒身光滑冰冷,如同沉睡的毒蛇。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盒盖,那细微的凉意瞬间沿着神经传递,让他几乎要缩回手。
殿内死寂,只有烛芯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
打开,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打开,也许就此错失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五指张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重重地按在了紫檀盒盖之上!
指尖用力,檀木盒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被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厉啸!
如同九幽厉鬼的哭嚎,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东宫死寂的夜空!
瞬间穿透厚重的殿宇门窗,狠狠扎入李承乾和杨恭仁的耳膜!
“刺客!!!”
紧接着,殿外远处,禁卫统领惊怒交集的嘶吼伴随着兵器剧烈碰撞的刺耳刮擦声、杂乱的脚步奔踏声骤然响起!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
“护驾!保护殿下!”
“在那边!追!”
“放箭!!!”
殿内!
李承乾的动作如同被冰封!
掀开的盒盖僵在指间!
杨恭仁更是脸色剧变,如同惊弓之鸟,刚刚还佝偻的身体瞬间绷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猛地扭头死死盯向传来喊杀声的殿门方向!
混乱!
厮杀!
目标是谁?!
李承乾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这绝不是巧合!
是谁?!
是父皇的百骑司和丽景门察觉了此地的密会?!
是真正的“蜘蛛”要杀人灭口?!
还是杨恭仁这老狐狸自导自演的又一场金蝉脱壳?!
他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甚至来不及去看那锦盒里到底是什么!
本能!
刻在骨子里的求生与掌控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锵——!”
腰间的佩剑如同感应到主人的杀机,瞬间出鞘!
冰冷的剑锋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毫不犹豫地横亘在了惊魂未定、正欲本能后退的杨恭仁颈前!
“杨都督!”
李承乾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机,
“在孤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之前---”
他的手稳如磐石,剑锋精准地贴在杨恭仁枯瘦脖颈跳动的脉搏之上!
“你!”
“一步也不许动!”
冰冷的剑锋紧贴着枯瘦的脖颈,杨恭仁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血管因恐惧而疯狂的搏动。
他僵硬地梗着脖子,浑浊的眼珠因惊悸而微微凸出,死死盯着李承乾那双在摇曳烛光下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殿外,兵刃撞击的锐响、禁卫急促的呼喝和奔踏如同潮水般汹涌,每一次声响都像重锤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殿下---”
杨恭仁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辩解,声音嘶哑破碎,
“与老朽无关---”
寒意顺着剑刃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掀开一丝缝隙的锦盒。
李承乾根本不理会他苍白的辩解。
所有的信任早已在重重阴谋中化为齑粉。
他此刻如同被逼到悬崖绝壁的孤狼,彻底撕下了储君温文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的、为生存而战的凶狠与多疑。
外面的厮杀声是催命的符咒,更是逼迫他立刻做出抉择的残酷背景音!
他猛地撤回剑锋,手臂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五指成爪,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狠狠抓向书案上那个敞着缝隙的紫檀锦盒!
动作快如闪电!
“咔嚓!”
紫檀木盒盖被他整个掀开,翻转过来重重拍在桌面上!
盒中之物,瞬间暴露在晃动的烛光之下!
没有预想中的绢帛密信!
没有泛黄古旧的地图残片!
只见深紫色的丝绒衬底之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缕被细细红线紧紧缠绕着的乌黑发丝!
发丝柔软光泽,显然是属于一个年轻女子的!
红线缠绕的方式极其怪异,带着一种古老而诡秘的气息!
右边,则是一枚婴儿手掌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暗红色玉片!
玉质浑浊,仿佛浸透着干涸的污血,表面没有任何雕琢,只在一侧的边缘处,有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别的、如同天然形成却又暗藏规律的锯齿状凸起!
一缕头发?!
一枚血玉?!
这算什么线索?!
李承乾的瞳孔骤然收缩!
巨大的失望和被戏弄的狂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噬人的猛兽,死死锁定杨恭仁:
“老匹夫!你耍我?!”
杨恭仁被李承乾那择人而噬的目光骇得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
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不!殿下!老朽岂敢!”
他几乎是尖叫着,语速快得像迸溅的豆子,
“那发丝!是她贴身之物!凭此物,辅以特定手法追踪气息,可寻其踪迹!百骑司和丽景门也难察觉!至于那玉,那是秘藏入口的‘匙’!半幅图记在炀帝亲信脑中,早已失传!”
“唯这天然形成的‘血玉钥’,与秘藏入口处的‘锁’严丝合缝!缺此钥,纵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踏入半步!老朽全副身家性命,皆系于此啊!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他指天发誓,枯瘦的手指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浑浊的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神情,不似作伪。
发丝追踪,血玉钥,李承乾死死盯着锦盒中这两样诡秘至极的事物。
杨恭仁的恐惧是真的,但这线索的邪门程度超乎想象!
是唯一的路?
还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特定手法?谁懂?”
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徐师谟!当年带她出来的东宫谋士!他还活着!在---”
杨恭仁急促地报出一个地名,声音压得极低。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重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东宫正殿一侧厚重的雕花木窗!
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碎!
木屑纷飞如雨!
一道矫健如鬼魅般的黑影,裹挟着刺骨的夜风和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投石的飞鹞,猛地冲破木窗的阻碍,翻滚着落入殿内!
那黑影落地瞬间弹起,手中一柄狭长漆黑的短刃在烛火下毫无反光,如同毒蛇的獠牙,没有丝毫犹豫,直扑距离他最近的杨恭仁!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杀机凛冽!
目标明确!
就是要杨恭仁的命!
“啊——!”
杨恭仁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魂飞魄散!
李承乾的瞳孔缩成针尖!
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
“找死!”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
手中的长剑早已蓄势待发,如同被禁锢的怒龙,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后发先至!
剑光如匹练横空,精准无比地劈向那黑影持刃的手腕!
时机、角度、力道,皆妙到毫巅!
正是天策府秘传的搏杀绝技!
这一剑,只为阻敌,不为杀敌!
他要活口!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火星四溅!
黑影显然没料到李承乾的剑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漆黑短刃被沛然莫御的剑势狠狠劈中!
一股巨大的力量沿着刀刃传递,虎口瞬间崩裂!
短刃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光洁的金砖地上!
那黑影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身体被剑上的巨力带得一个趔趄,动作明显一滞!
但此人显然也是亡命之徒,反应奇快!
一击失手,毫不恋战,借着李承乾剑势的冲击力,竟不顾手腕剧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般猛地一扭,脚尖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朝着刚刚被他撞破的那个巨大窗洞疾射而去!
竟是拼着硬挨李承乾一剑的风险,也要立刻遁走!
“想跑?!”
李承乾岂能容他!
怒喝声中,身形如影随形急追!
长剑化作点点寒星,直刺对方背心要穴!
剑风凌厉!
然而—— 异变再生!
就在那刺客即将扑向窗口的瞬间!
就在李承乾的剑尖即将触及对方衣衫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诡异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利物入肉声响起!
那亡命飞逃的黑影,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惯性带着他向前踉跄一步,随即轰然扑倒在地!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
李承乾硬生生止住追击的脚步,持剑警惕地停在原地,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具突然倒毙的尸体。
殿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和金甲摩擦的铿锵声,薛仁贵焦急的声音响起:
“殿下!殿下!您可安好?刺客已---”
“闭嘴!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承乾厉声喝断!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刺客倒毙的后心要害处—— 一支通体漆黑、细如牛毛、尾羽被尽数削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无尾短弩箭!
箭身深深没入后心,只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沁出血珠的黑点!
灭口!
又是灭口!
精准、冷酷、迅捷!
来自殿外黑暗中的某个角落!
这绝非混乱中的流矢!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承乾的内衫。
他缓缓转过身,手中的剑依旧紧握,目光如同冰锥,刺向瘫软在柱子边、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杨恭仁。
老狐狸眼中最后那点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地上刺客的尸体,扫过那枚致命的无尾短箭,最后落回书案上那敞开的锦盒——一缕青丝,一枚血玉。
线索是真的。
杀机也是真的。
这盘棋,远未到终局。
他猛地一把抓起锦盒,将盒盖“啪”地一声重重合拢!
冰冷的紫檀木盒身硌得掌心生疼。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对着瘫软的杨恭仁低吼道:
“徐师谟的地址!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错!”
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窗外的黑暗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东宫这片刚刚溅血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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