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结束后，防空洞里陷入一种粘稠的寂静，仿佛之前的争吵抽干了所有声响。王智坐在设备前，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敲击，节奏杂乱。
父亲默默坐在他旁边，手里的水杯已经没了热气。良久，他叹了口气，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小智，那个刘猛…他说的，也不全是浑话。外面弟兄们确实辛苦。”
王智敲击的手指蓦地停住。他没有转头，目光仍盯着漆黑的通讯屏幕，像是能从中看出远方洞窟里的景象。“爸，我知道他们辛苦。”他的声音低沉，“但滤芯没了，就是没了。辛苦换不来干净的水。规矩乱了，今天多喝一口，明天可能就得为抢一口水打破头。到时候，谁还记得谁辛苦？”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父亲，眼神里是父亲从未见过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有些口子，不能开。”
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更沉的叹息，摇了摇头：“我就是怕…怕寒了人心。这世道，人心要是散了，比什么都可怕。”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王智心脏最隐秘的旧伤疤。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寒了人心？前世，就是因为他信了那些看似热络的“人心”，以为能守望相助，才换来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结局。他闭上眼，那绝望的呼救声、冰冷的触感、暴徒狰狞的嘴脸…碎片般的记忆汹涌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再睁开眼时，那丝疲惫被深埋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散了也好。”他的声音冷硬，像是在说服父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靠不住的人心，早点看清，比最后被背后捅刀强。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只有这个家。”
他站起身，不再看父亲担忧的表情，走向物资储备区，开始又一次清点那些所剩无几的瓶装水和压缩饼干，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仿佛只有这些冰冷的、可数的物资，才能给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
与此同时，数公里外的联盟防空洞内，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刘猛一脚踹开脚边一个空罐头盒，铁皮盒子哐啷啷滚出去老远，在寂静的洞里发出刺耳的噪音，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都听见了吧？”他环视着周围或坐或站、神情各异的众人，声音因为压抑着愤怒而有些沙哑，“屁话！全是屁话！什么滤芯坏了都得死？吓唬谁呢！他就是蹲在自家安乐窝里，根本不知道咱们这儿是什么鬼日子！”
李明脸色铁青，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猛子！你少说两句！智哥有他的考量…”
“考量？考量就是克扣咱们的水粮！”刘猛猛地挥手指着洞内，“你看看！兄弟们哪个不是累得跟死狗一样？挖地道加固工事，一天下来汗流浃背，分到的那点水够干嘛？润润喉咙？他王智知道挖土方有多耗力气吗？他知道穿着这身破防护服出去巡逻一趟回来是什么滋味吗？”
人群里响起几声细微的附和，虽然没人敢大声应和，但那种无声的认同感让刘猛的气焰更盛。
“是，他是救了咱们，给了咱们一个窝。我刘猛记他这个情！”他拍着胸脯，眼睛因为激动而发红，“但也不能就这么把咱们当牲口使唤，连吃喝都卡脖子吧？咱们是活人！不是他王智手下的机器人！”
“够了！”李明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一把抓住刘猛的手臂，“有什么话不能私下说？非要在大家面前闹？你想干什么？分裂联盟吗？”
刘猛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私下说？私下说他听得进去吗？我算是看明白了，离得远了，什么兄弟情义都是狗屁！只有拿到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蛊惑，“咱们累死累活，守的是大家的家，凭什么他说减就减？咱们自己弄来的物资，就不能自己说了算？”
这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不少人眼神闪烁，显然被说动了心思。
李明的心不断下沉，他看着刘猛眼中那种混杂着委屈、愤怒和野性的光，又看向周围那些沉默却明显心思浮动的人们，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王智冷静却遥远的命令，和刘猛粗粝却直指眼前利益的煽动，在这绝望压抑的环境下，后者更容易点燃某种危险的情绪。
一场无声的硝烟，已经开始在这拥挤的防空洞里弥漫。信任那脆弱的壁垒上，裂缝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加深。而远方的王智，只能从彻底沉默下去的通讯频道里，感受到那令人不安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正在滋生的、冰冷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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