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王智的整个世界收缩到极致，只剩下那扇歪斜的木门，以及自己通过步枪机械瞄具构成的狭窄视野。耳朵极力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连风吹过缝隙的呜咽声，都像是敌人潜行的脚步。左臂的疼痛被高度集中的精神彻底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专注。
没有第二声石子敲击。没有脚步声。没有粗重的呼吸。只有废土永恒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寂静，如同厚重的裹尸布，一层层覆盖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误判吗？是风卷起的碎石？还是某个极其谨慎的对手，正在门外如同毒蛇般潜伏，等待着猎物的松懈？
王智的食指稳稳地压在扳机上，指腹感受着金属的冰冷与坚硬，汗水从眉骨滑落，滴进眼角，带来一丝涩痛，他却连眨眼都不敢太快。肺部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轻缓而悠长，竭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他调整着枪口的角度，确保能够覆盖门口可能被突破的任何方向。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王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为伤痛和压力产生了幻听时，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刮擦声，从木门底部传来！那不是风吹动门板的自然晃动，更像是某种硬物，在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刮擦着门板与地面之间的缝隙！
来了！
王智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纤维瞬间进入临战状态。他没有立刻开枪，未知的敌人数量、装备，盲目射击只会彻底暴露自己的位置和虚弱。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确认。
他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快速扫视了一下哨所内部。除了他背靠的这面墙和作为掩体的弹药箱，几乎没有其他可以周旋的空间。一旦对方强行突破，或者使用爆炸物，这里就是绝地。
必须占据主动！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王智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与腥甜，用尽可能低沉、稳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的声音，对着门口低喝道：
“谁在外面？”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哨所内却如同惊雷。门外的刮擦声戛然而止。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智能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东西停顿了一下，甚至连风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屏住呼吸，手指将扳机压到了临界点，只需再多用一丝力，子弹就会呼啸而出。
几秒钟后，就在王智几乎要认定外面是敌人，准备先发制人进行威慑射击时——
一个同样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紧张、甚至有些颤抖的、年轻男性的声音，从门缝外传了进来，语速极快：
“别……别开枪！是……是赵叔让我来的！有急信！”
赵叔？赵铁柱？
王智心中猛地一动，但警惕并未放松。这可能是陷阱，是戈尔的人冒充的。
“证明。”王智的声音依旧冰冷，枪口没有丝毫晃动。
门外的人似乎噎了一下，然后更加急促地低语：“暗……暗号……‘青松不倒’，回令是……是‘磐石永存’！赵叔说，只有凌姐和他知道这个老侦察队的备用回令！”
青松不倒，磐石永存！
王智记得，昨天在仓库，赵铁柱确实只说了前半句“青松不倒”，并未提及回令。这个细节，外人很难知晓。他心中的怀疑消减了大半，但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枪。
“东西从门缝塞进来。你，退后五步，背过身！”王智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门外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照做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约莫巴掌大小的、扁平的物件，被小心翼翼地从门底的缝隙塞了进来。接着，是脚步声略显凌乱地向后退去的声音。
王智没有立刻去捡那个油布包，他依旧保持着瞄准姿势，凝神倾听了片刻，确认外面的人确实退开了一段距离，并且没有其他异常的动静后，才用最快的速度，右手持枪姿势不变，身体前倾，用左手的手肘和手腕别扭地配合，将那个油布包勾了过来。
左臂因为这个动作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让他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咬紧牙关，将油布包拨到身前，用右手单手艰难地解开系着的细绳。
油布包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灰褐色纸张，像是某种手工鞣制的皮革或者厚实树皮。展开后，上面用烧黑的木炭条写着几行潦草却清晰的字迹：
**“凌、王：**
**戈尔与墨菲斯会谈破裂。墨菲斯索要营地八成物资储备及所有技术工人，并要求营地成为‘复兴要塞’附属前哨，受其直接管辖。戈尔未当场答应，但压力巨大。**
**内部不满情绪滋生，尤其工匠群体。**
**悬赏已引发流民区混乱，互相猜忌举报，已有无辜者被错杀。**
**王父王母与幼子已妥善安置于‘安全屋’，暂无忧。**
**墨菲斯对你们兴趣浓厚，曾向戈尔施压要求活捉。疑与你们所携‘异物’有关。**
**此处已不安全，搜捕队明日或将覆盖该区域。速向东南方‘哭泣峡谷’方向转移，入口处有三棵呈品字形枯死白桦树为记，内有临时藏身处及少量补给。**
**保重！ 铁柱”**
信息量巨大！
王智快速阅读着，大脑飞速运转分析。戈尔和墨菲斯果然谈崩了，而且条件如此苛刻，这加剧了营地内部的矛盾。父母和豆子安全，这让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墨菲斯对他们，尤其是对那个从通风管道里捡到的椭圆形“异物”的兴趣，证实了那东西的不凡。而最紧迫的是，这里明天就可能不再安全！
“哭泣峡谷”……新的转移地点。
王智将皮纸重新折好，塞进贴身口袋。他再次端起枪，对着门外低声道：“信收到了。你可以走了。告诉赵叔，我们知道了。”
门外那个年轻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连忙道：“好，好！你们千万小心！我……我先回去了！” 脚步声响起，迅速远去，很快消失在风中。
王智依旧保持着戒备姿势，直到确认那个送信人真的离开，周围再无其他动静后，才缓缓松开了扣住扳机的手指，将步枪放下。巨大的疲惫感和左臂延迟爆发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让他几乎虚脱，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回味着刚才那短暂却极度耗神的交锋。那个送信人……声音很年轻，似乎缺乏经验，紧张得厉害。赵铁柱派这样一个人来，是手下无人可用，还是为了降低他们的戒心？
暂时无法深究。当务之急，是等凌回来，然后尽快转移。
等待变得更加煎熬。每一秒都伴随着对凌安危的担忧，以及对即将再次踏上亡命之路的焦虑。他强迫自己再次吃下一小块生硬的变异地鼠肉，喝了几大口水，为可能到来的长途跋涉积蓄哪怕一丝一毫的体力。
左臂的疼痛在精神放松后再次变得鲜明起来，那支神经修复药剂带来的麻痒感与原有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他只能继续用意志力与之对抗，同时在心里默默规划着前往“哭泣峡谷”的路线。东南方向……那里似乎更深入废墟腹地，环境恐怕比这里更加恶劣。
天色渐渐向晚，灰暗的云层低垂，似乎预示着夜晚的提前降临。风更大了一些，带着哨音穿过裂缝，卷起地上的尘土，让哨所内更加阴冷。
就在王智开始担心凌是否遭遇不测时，熟悉的、三短一长的鸟鸣声终于再次响起。紧接着，是凌那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木门被推开，凌闪身而入。她看起来比离开时更加疲惫，脸上甚至多了一道细微的、被什么锋利东西划破的血痕，身上的尘土也更重了，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同经过打磨的匕首。
“你受伤了？”王智注意到她脸上的划痕。
“小擦伤，被一段断裂的钢筋刮到了，不碍事。”凌随手抹了一下，目光立刻落在王智身上，尤其是他依旧紧握在手的步枪和明显刚刚经历过度紧张的状态，“发生什么事了？”
王智没有废话，直接将那张皮纸递了过去：“赵铁柱派人送来的。”
凌快速接过，就着最后一点天光，迅速浏览了一遍。她的脸色随着阅读变得越来越凝重，看到墨菲斯索要的条件和对他们（尤其是“异物”）的兴趣时，眼中寒光闪烁。
“果然……”她低声自语，将皮纸紧紧攥在手里，“戈尔这是在与虎谋皮。八成物资和所有技术工人？他要是答应了，青松营地就只剩一个空壳，彻底成为‘复兴要塞’的奴隶营！”
她抬起头，看向王智，语气斩钉截铁：“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立刻准备转移。”
“我知道。”王智点头，“‘哭泣峡谷’，东南方向。你的联络点有收获吗？”
凌摇了摇头，眼神冰冷：“我去了两个最近的隐蔽点，都有被近期翻动过的痕迹，虽然很小心，但逃不过我的眼睛。戈尔的人，或者墨菲斯的人，可能已经掌握了部分侦察队的旧联络方式。赵铁柱那边，恐怕也被盯上了，他这次冒险派人直接送信，风险极大。”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峻。他们不仅暴露在搜捕之下，连原本可能的信息渠道也变得岌岌可危。
“这个东西，”凌从贴身口袋取出那个泛着冷光的椭圆形“异物”，在昏暗的光线下，它表面的纹路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墨菲斯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它。赵铁柱的信息证实了它的价值，也带来了更大的危险。”
王智看着那个神秘物体，苦笑道：“现在看来，它就是个烫手山芋。”
“但也可能是筹码。”凌将其小心收好，“在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之前，不能轻易放弃。准备一下，我们十分钟后出发。必须在夜色完全降临前，尽量远离这里，找到前往峡谷的路。”
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犹豫。生存的鞭子再次狠狠抽下。
王智挣扎着站起身，尝试活动了一下依旧麻木沉重的左臂，然后将凌留给他的复合弩背在背上（用右肩单肩背负），右手拿起那把相对更熟悉的突击步枪。虽然左臂无法配合，但至少右手能稳定持枪，关键时刻也能进行火力掩护。
凌则快速整理着所有物资，将剩余的食物、水、药品，尤其是那宝贵的神经修复药剂，分门别类地塞进背包。她将哨所内他们停留过的痕迹尽可能清除，虽然时间仓促，只能做到粗略处理。
做完这一切，凌走到门口，侧耳倾听片刻，又透过缝隙仔细观察了外面的情况。暮色四合，废墟的轮廓变得模糊而狰狞。
“跟紧我，保持安静。如果遇到情况，听我指令，不要擅自行动。”凌回头，最后叮嘱了王智一句，她的眼神在昏暗中格外明亮，带着一种领袖般的决断力。
王智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埃的空气，将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强行压下。
凌轻轻推开那扇承载了他们短暂喘息与巨大压力的木门，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王智紧随其后，踏入了外面更加广阔、也更加危机四伏的黑暗之中。
废弃哨站在身后迅速变小，最终融入一片模糊的黑暗。前方，是未知的“哭泣峡谷”，是新的亡命征途，也是隐藏在荆棘丛中的、一丝微弱的、关于生存与破局的……新的可能性。
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如同冰冷的针尖。王智咬紧牙关，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跟随着前方那个坚定而矫健的背影，消失在废土苍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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