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时间仿佛与外界的危机和流逝隔绝，只剩下两人粗重却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以及火塘中几根干燥柴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而稳定的“噼啪”声。凌用找到的燃料升起了一小堆谨慎控制的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阴冷，也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摇曳而放大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无声地呼吸。
温暖，对于在废土寒夜中挣扎求生的人而言，是仅次于食物和水的奢侈品。王智蜷缩在火塘边，感受着那有限的热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浸润着他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冰冷僵硬的肌肉开始松弛，带来一种酸软无力的感觉，但同时，一直被寒冷压抑的左臂剧痛，也如同解除了封印般，变得更加清晰和尖锐起来。
他靠在岩壁上，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岩石，试图用那点凉意来对抗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恶心。身体的透支已经到了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需要休息，但左臂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有电钻在骨髓里工作的痛楚，却顽固地阻止着他陷入沉睡。
凌的状态稍好，但眉宇间的疲惫也难以掩饰。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强打着精神，先仔细检查了洞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潜在的威胁——比如隐藏的裂缝、危险的生物巢穴，或者不起眼却致命的辐射残留。然后，她将物资重新清点归类，把武器和最重要的医疗包放在最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到王智对面，打开一罐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标签模糊的炖肉罐头，用匕首挑出里面油腻却香气扑鼻（在当前的境况下）的肉块，分给王智一半，自己也沉默地吃了起来。
王智接过那半罐温热的食物，食物的香气刺激着他空瘪的胃袋，引发一阵剧烈的痉挛。他强迫自己小口地、缓慢地吞咽着。油腻的肉块和浓稠的汤汁滑过干涩灼痛的食道，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满足感。热量随着食物在体内扩散，进一步驱散着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困倦。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睡。
“你的伤，必须重新处理。”凌吃完自己那份食物，喝了几大口水，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长时间的奔波和紧张，让伤口处的敷料早已被汗水、血水和灰尘浸透，勉强维持着，但绝不利于恢复，甚至可能引发感染。
王智点了点头，没有反对。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让自己面朝火光，将受伤的左臂尽量平放在铺在地上的一块旧帆布上。
凌拿出医疗包，先用找到的干净水和布块，小心翼翼地湿润并揭开发硬黏连的旧绷带和那些已经干涸发黑的蛇齿草残渣。这个过程中，王智咬紧牙关，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旧敷料剥离时牵扯到伤口的嫩肉，带来一阵阵细密而尖锐的刺痛。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火光下时，两人的心都沉了一下。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伤口周围的肿胀虽然比最初消退了一些，但皮肤依旧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带着暗沉的紫红色。伤口本身因为之前的崩裂和长途跋涉的摩擦，边缘有些外翻，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中心部位则隐隐有淡黄色的组织液渗出。最令人担忧的是，从手肘到手腕，整条小臂的皮肤都显得异常苍白、冰冷，触摸上去几乎感觉不到正常的体温，只有偶尔不受控制传来的、细微的肌肉颤动，证明着神经还在挣扎着工作。
缺血和神经损伤的迹象非常明显。
凌的眉头紧紧锁住，她用消毒过的匕首尖端，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王智的指尖：“有感觉吗？”
王智集中精神，才勉强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隔了很厚一层棉花般的触碰感。“……很模糊。”
凌又依次触碰了他手掌和手臂的几个关键点位，反应同样迟钝，甚至在某些区域几乎毫无感觉。
“血液循环很差，神经压迫或者损伤比预想的严重。”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拿出最后一支神经修复促进剂，那幽蓝色的液体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珍贵的光泽。
“这是最后一支了。它能做的只是刺激和维持，无法逆转损伤。接下来，只能靠你自身的恢复能力，以及……”她顿了顿，“希望‘方舟’里，真的有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王智看着那支药剂，点了点头。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凌的动作依旧稳定而精准。她用酒精棉再次仔细消毒了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找准位置，将针头缓缓刺入。冰凉的药剂注入体内，熟悉的、混合着极致冰冷与灼热的奇异痛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王智的身体猛地绷紧，右手死死抠住了身下的帆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剧痛如同潮水，冲击着他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火光似乎都在扭曲跳动。
这一次，凌没有立刻拔出针头，而是用空着的左手，稳定而有力地按住了王智因剧痛而痉挛的肩膀，同时，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开始沿着他左臂的经络走向，进行着一种特殊的、带着某种规律和巧劲的推拿按摩。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透着一股温热，时轻时重，试图疏导那阻塞的气血，缓解药物带来的强烈刺激，并促进其吸收。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触碰，让王智在剧烈的痛苦中微微一愣。他抬起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凌。跳跃的火光在她沾满灰尘和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正专注地盯着他手臂的伤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也敛去了平日的几分锋芒。
推拿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直到药剂的猛烈反应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酸麻胀痛。凌才缓缓拔出针头，用新的消毒棉按压住针孔。
“感觉怎么样？”她松开按住他肩膀的手，声音依旧平静，但气息似乎也因刚才的专注操作而略显急促。
王智大口喘息着，感受着左臂那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过了好几秒，才沙哑地开口：“比……比之前好一点……” 这并非完全是安慰。虽然痛楚依旧，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感和麻木感，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活跃”的、带着痒意的酸麻。
凌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开始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绷带，重新为他包扎伤口。她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每一个结都打得恰到好处，既牢固不会松脱，又不会过度压迫影响本就不畅的血液循环。
处理完伤口，凌又从医疗包里拿出两片白色的药片递给王智：“抗生素和镇痛剂。能帮你撑过今晚，好好睡一觉。你的身体需要休息，远比任何药物都更需要。”
王智接过药片，就着水吞了下去。药物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如同厚重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
他再也支撑不住，甚至来不及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就那样靠着岩壁，蜷缩在火塘边，意识迅速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凌将他的步枪和复合弩都放在他手边，然后她自己抱着那把复合弩，靠坐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如同亘古存在的石像，守卫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安全。
……
王智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也极其不安稳。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无法醒来，但左臂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钝痛和酸麻，以及潜意识里对危险的警惕，让他的睡眠充满了光怪陆离的碎片。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前世的热带雨林，潮湿闷热，毒虫遍布；又梦到“屠夫”那狰狞的巨爪撕裂黑暗，向他当头拍下；还梦到父母和豆子在某个昏暗的角落里，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左臂一阵剧烈的、如同肌肉撕裂般的痉挛痛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茫然。洞穴内依旧昏暗，只有洞口缝隙透进来一些微弱的天光，显示外面已经是白天。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色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他动了动，全身的肌肉如同被碾过一般酸痛，尤其是左臂，那痉挛带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下意识地想用右手去揉按，却碰到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记忆瞬间回笼。
他看向洞口。凌依旧坐在那里，姿势几乎和他睡着前一样，只是头微微低垂着，似乎也陷入了浅眠。但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看向他，里面没有丝毫刚醒时的迷茫，只有一如既往的警惕和清醒。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感觉怎么样？”
王智尝试活动了一下左臂的手指，依旧沉重，但那麻木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的、如同无数细针扎刺般的酸痛和痒意。
“好像……有点知觉了。”他如实说道，声音同样干涩沙哑，“就是又酸又胀，像有蚂蚁在骨头里爬。”
“那是好事。”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走到物资箱旁，拿出水递给他，“神经在尝试修复和重建连接，才会产生这种感觉。总比完全麻木要好。”
王智接过水，大口喝了起来，冰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看向凌，注意到她眼底难以掩饰的淡淡青黑。
“你一夜没睡？”
“眯了一会儿。”凌回答得轻描淡写，她走到洞口，透过伪装网的缝隙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峡谷，“白天这里也不绝对安全，需要有人警戒。”
她回头看了王智一眼：“你还需要时间恢复。我们今天不移动，就留在这里休整。趁这个机会，我们也需要好好规划一下下一步。”
王智点了点头。他的身体确实需要这宝贵的喘息之机。他靠着岩壁，感受着左臂那恼人却带着希望的酸痒，目光落在那个装有神经修复药剂的空盒子上。
希望……“方舟”里，真的存在吗？
而此刻，在青松营地那压抑的高墙之内，一场围绕着他们、围绕着权力与资源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他们这短暂的宁静，如同暴风雨眼中那片刻的诡异平静，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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