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库三号仓的隐文尚未擦去,绿芜已捧着早朝录簿步入偏殿。她将册子轻放于案角,未言一字,只以目光示意。我翻开第一页,数名六、七品言官联名上奏:“慎行改制,以安宗庙社稷。”措辞恭敬,引经据典,字字不离“礼法根本”。
我指尖停在“改制”二字上。
昨日刚革三员贪吏,今日便有人以“礼制”为盾,反扑而来。玄夜之局方歇,宫中毒蛊已清,兵符追回,火油截获——外患皆平,内压却起。这奏疏看似温和,实则锋刃藏鞘。若此时压下,便是堵言路;若嘉许采纳,则等于退让权柄。
我合上录簿,命绿芜取来户部近月支出细目。
半个时辰后,萧绝入殿。他未穿朝服,亦未佩剑,只着石青常袍,袖口微皱,显是自北境军报处直接赶来。他立于阶下,静候吩咐。
“户部可有异常拨款?”我问。
“有。”他答得干脆,“上月起,松鹤书院修缮银两翻倍,账面列支为‘讲学经费’,但实际授课人数未增。另,太常寺三名主簿接连告假,经查,均赴城南郑府议事。”
我抬眼。
郑元衡,前礼部尚书,致仕三年,门生故旧遍布清流。此人素以“守礼”自居,曾在先帝朝力谏废除女官参政之制。如今旧党借其宅为枢,聚议朝政,绝非偶然。
“谁出的钱?”我再问。
“银票源头暂未查清,但其中两笔经由江南盐商过账,路径迂回。”萧绝顿了顿,“马车记录显示,过去半月,至少六辆标有‘郑’字灯笼的轿车于戌时后出入城南别院,未报巡城司备案。”
我缓缓点头。
钱从商路来,人从书院出,事从“礼法”起。他们不提谋逆,不说抗旨,只谈“祖制不可违”“女子执政非正统”。披着忠谏外衣,行结党之实。比玄夜的刀更难斩,比金元宝的财更难控。
“不必立刻动。”我说,“让他们继续上书,越多越好。你派人盯住郑府进出之人,记下每辆车的编号、每笔银的流向。尤其注意,是否有人暗中联络边地将门或屯田商户。”
萧绝应声欲退。
“等等。”我抽出一份边报背面的隐文纸条,递予他,“这是今晨发现的,‘东库三号仓,夜半移粮’。虽已布防,但此事与郑府是否有关,需一并查。”
他接过,目光扫过字迹,眉峰微动。
“您怀疑……他们想借粮事发难?”
“粮是民生之本,也是乱政之机。”我道,“若秋演前粮仓出事,百姓饥议四起,再有言官联名‘请帝归政’,岂不正好逼宫?”
萧绝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两名被划去的副将,确曾与郑元衡有旧。”
我冷笑。
果然连成一线。
赵铁衣推人入秋演名单,背后却是清流老臣供血输援。文武暗合,各取所需——一个要兵权,一个要礼法正统。而我,成了他们口中“悖逆天道”的靶心。
“暂时不动。”我重申,“让他们以为奏折有用,以为我能被劝退。你只需记下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笔钱的去向。等他们网织得再大些,再收。”
萧绝颔首,转身离去。
暮色渐染窗棂,御前偏殿只剩烛火轻晃。绿芜悄然进来,换了一盏新烛,又递上一份新抄录的朝臣往来名录。我接过浏览,目光落在几个频繁出现在松鹤书院讲会名单上的名字:礼部员外郎周崇义、太常寺少卿柳文昭、国子监博士裴允之。
三人皆无实权,却掌舆论风向。
我提笔,在名录边缘写下三个字:“放话。”
绿芜会意。
次日早朝,一名七品农事小吏出列,呈《劝耕疏》,言春播误期恐致秋荒,请求减免南三路赋税。此疏本寻常,但我当众嘉许:“言路宜开,不论官阶。尔能为民请命,赏银二十两,升任户部观政。”
百官愕然。
那小吏更是颤声谢恩,几乎站不稳。
我环视群臣,语气平和:“朕听政,不拒忠言。无论高低,凡有益社稷者,皆可上达。”
话音落下,几名昨日联名上奏的言官面色微变。他们原以为我会压制异见,却不料我反奖低阶官员。此举既显宽仁,又分化其阵——若再集体进谏,便似结党营私;若独自开口,又恐成出头之鸟。
退朝后,我命绿芜调换两名文书内侍,并在御前增设一名记注官。那人貌不出众,衣饰朴素,每日低头录事,极少言语。实则是暗卫出身,耳力极佳,专录退朝后百官私下交谈。
一日之间,朝堂表面平静,暗流已被搅动。
傍晚时分,萧绝再度入殿。这次他带来一份简报:郑府昨夜迎来一辆无灯马车,车轮沾有红壤,出自城西十里外的陶窑区。车内卸下两只木箱,由两名仆役搬入后院密室。守夜家丁换岗时间较往常推迟半个时辰。
“箱子未开封?”我问。
“未开。但宅院西侧围墙有新泥修补痕迹,疑似近期挖过地道。”
我盯着简报良久。
红壤、夜运、密室、地道——这不是单纯的清谈聚会。他们在藏东西,或是准备传递消息。而选择陶窑区路线,正是避开巡查司重点盘查的商道。
“继续盯。”我说,“不要惊动他们。另外,查一查那片陶窑最近是否烧制过特制陶罐——比如内壁涂蜡、可防水渗的那种。”
萧绝抬眸:“您怀疑……传信用?”
“井中毒蛊曾用陶罐盛装。”我淡淡道,“若他们想绕过宫禁文书审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情报封在陶罐里,混入日常器物运送。”
他眼神一凛,立即领命。
夜色彻底笼罩宫城,御书房烛火未熄。绿芜送来最后一份文书,是兵部转呈的秋演后勤调度表。我在赵铁衣申报的随行人员名单上再次停留。
那两个被划线的名字已被替换,新人选看似干净,但籍贯标注为“庐州”——正是郑元衡老家。
好一招借尸还魂。
我提笔,在新人姓名旁轻轻画了一个圈。
绿芜默默收走名录。
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道尽头幽暗的门洞。一辆巡夜宫车缓缓驶过,车轴发出细微吱呀声。远处钟楼敲过七响,晚风卷起一片落叶,贴着青砖地面滑行至廊柱边停下。
就在这时,绿芜快步返回,手中多了一枚小小陶片。
“东郊第七旧库外围清扫时发现的。”她低声说,“是从一辆废弃粮车底盘震落的。碎片内侧……有刻痕。”
我接过。
陶片粗糙,沾着尘土,但翻过来时,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线清晰可见——是个“郑”字。
我指尖摩挲着那道刻痕。
不是印章,是手工所刻。说明它不在正规流转体系内,是私相传递的信物。而它出现在金元宝曾使用的旧库粮车上,意味着两条线可能已经交汇:清流老臣与商贾势力,正在通过粮食运输渠道秘密联络。
我将陶片置于烛火之上缓缓烘烤。
起初无异,直到某一瞬,陶片边缘微微泛出淡蓝荧光——有人用了隐药涂抹。
我放下陶片,提笔在空白笺上写下一个字:“查。”
绿芜接令欲退。
我忽然开口:“明日召谢知章入宫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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