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镇的初冬总裹着股甜糯的柿香，成片的柿树上挂着橙红的柿子，有的还晒在竹架上，成了半干的柿饼，风一吹，柿叶的清苦混着柿饼的甜，飘得满镇都是。林薇抱着薄荷苗下车时，叶片的翠绿虽没发蔫，却蒙着层细燥尘 —— 指尖碰了碰叶尖，脉心珠碎片泛着滞涩的光：“是‘燥积伤胃’的脉气，北方冬燥，柿镇人爱食柿饼，甜腻的柿肉积在胃里，裹着燥气，堵了脾胃肠气。”
“医官！快救救俺娘！” 个穿粗布棉袄的后生扛着半袋柿饼跑过来，袋口的柿饼沾着点白霜，后生袖口还沾着柿粉，急得额头冒汗，“娘昨天吃了半筐柿饼，夜里就喊腹胀，今早还呕了酸水，口干得厉害，却喝不下水！” 后生叫阿柿，是镇里的柿农，家里种了五亩柿树，每年这时候都要晒上几缸柿饼，没想到这次娘贪嘴伤了胃。
跟着阿柿往柿园走，脚下的路铺着晒干的柿叶，踩上去沙沙响，竹架上的柿饼晒得油亮，白霜薄薄一层，是刚晒了三天的。到了阿柿家，土坯房的院坝里摆着十几个陶缸，缸口盖着柿叶，屋里飘着淡淡的草药味 —— 阿婆靠在柿木椅上，手按着胃脘处，眉头皱成了疙瘩，见人来，勉强抬了抬眼：“胃里像塞了块湿柿饼，胀得慌，还泛酸水，嘴干得像燎了火……”
沈知远先扶阿婆坐直，让她慢慢呼气，然后手掌贴着她的胃脘处，轻轻按揉了两圈 —— 从心口按到肚脐，边按边问：“按这里时，是不是觉得有硬疙瘩似的？” 阿婆点点头，呕了口酸水，阿柿赶紧递过粗瓷碗。等阿婆缓过来，沈知远搭脉：指尖按在她枯瘦的腕上，脉气沉滞带滑，像裹了柿泥的棉线，走得慢还发黏；再看舌苔，白厚得像涂了层柿霜，舌面还有细燥纹 ——“是燥积伤胃，柿饼的甜腻积在胃里，没消化，又裹着冬燥气，堵了胃肠的脉气，才会腹胀、呕酸、口干。得先化积，再润燥，不能光消食，不然燥气还在，胃里还会干得慌。”
“俺家灶房有晒干的山楂，煮水给娘喝了，也没见好。” 阿柿说着，从灶房端来个陶碗，里面是泡着山楂的水，山楂是去年晒的，颜色暗红。苏沐走过去拿起一颗闻了闻，摇了摇头：“山楂只消肉食积，柿饼是果积，甜腻得很，得用能化甜积的药；而且山楂偏酸，会加重胃里的酸水，还会耗津液，更口干。” 她边说边打开药箱，取出个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柿蒂，还有炒得微黄的莱菔子。
陆衍翻着《守脉传承录》，指尖停在夹着干柿叶的一页 —— 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叶脉像柿树的枝桠，是去年从柿镇捎来的标本：“柿镇燥积伤胃，宜用‘柿蒂莱菔麦冬汤’加减，主药是柿蒂（降逆止呕、理气化痰，专治柿积引起的呕酸）、炒莱菔子（消食除胀、降气化痰，化甜积最管用）、麦冬（养阴生津、润肺益胃，解冬燥的口干），辅药加本地柿饼霜（取柿饼外层的白霜，润燥不伤胃）、柿叶（清热生津、疏肝和胃，帮胃肠‘疏’气）、生姜（去皮，减燥气，中和药的凉性），用柿树根井水熬煮，借柿地脉气助化积。”
“沈叔叔，柿蒂和普通的树叶咋区分呀？” 小石头凑到布包前，拿起一片柿蒂，叶片是倒卵形的，顶端有个小凹陷，颜色是深褐色的。沈知远把柿蒂递给他，又从院坝里捡了片新鲜柿叶：“你看这柿蒂，是柿子摘下来后，连着的那个‘把’，得选晒干后颜色深褐、没霉点的，闻着有股淡淡的柿香，摸着手感有点韧；新鲜柿叶是翠绿的，闻着有股清苦，晒干后能当茶喝，却不能止呕。” 他又抓过一把莱菔子，是炒得微黄的颗粒，比绿豆小些：“这是炒莱菔子，生莱菔子偏凉，炒过之后偏温，闻着有股焦香，嚼一点在嘴里，有点辛味，能把胃里的积气‘顺’下去。你看，没炒的莱菔子是白的，炒过的是黄的，可别认错了。”
小石头赶紧在笔记本上画：柿蒂画成倒卵形，标上 “深褐、小凹陷、柿香、止呕”；炒莱菔子画成小黄颗粒，标上 “微黄、焦香、辛味、化积”；麦冬画成纺锤形，标上 “白胖、甜香、润胃”。苏沐见他记得认真，便拿起一把莱菔子，倒进竹筛里，边筛边说：“莱菔子炒之前得挑，把空壳、碎粒都筛出去，不然熬药时会糊，影响药汁口感。” 她又把筛好的莱菔子放进石臼里，轻轻捣了两下：“不用捣太碎，碎一点就行，让它的药效更容易出来。” 小石头赶紧凑过去，帮着筛莱菔子，把空壳都挑出来，像分拣小石子似的，还时不时问苏沐：“苏沐姐姐，这个是不是碎粒呀？” 苏沐笑着点头：“对，这个得筛出去，你真细心。”
阿柿这时突然一拍大腿：“俺家阁楼上有坛柿蒂！是俺娘每年晒柿子时留的，说能治呕酸，放了快两年了，俺去拿来！” 说着就往阁楼跑，没多久抱着个陶罐下来，打开盖子，浓郁的柿香扑面而来，里面的柿蒂是深褐色的，比药箱里的还干燥。沈知远捏起一片闻了闻，连连点头：“好东西！这柿蒂晒得透，没受潮，止呕的劲儿更足！阿婆这病，有它就好得快了。” 阿柿听了，笑得眼睛都弯了：“俺娘总说‘留着有用’，没想到真能救她自己！”
苏沐开始熬药：先把柿蒂、炒莱菔子、麦冬（提前用温水泡软，切成片）放进柿木砂锅里，加三勺柿树根井水（阿柿刚从院里的井里打的，水带着点柿甜），大火烧开后转小火，先煎一刻钟 ——“麦冬和莱菔子质地硬，得先煎，让化积和润燥的药效煮出来；柿叶脆嫩，煮久了会烂，等最后五分钟再放；柿饼霜得最后放，煮化了就行，不然会糊。” 林薇坐在灶边，帮着看火，时不时用柿木勺搅一搅锅底，免得药材粘住：“柿木灶的火稳，熬药最适合，比普通的土灶温，不会忽大忽小。” 沈知远则坐在阿婆旁边，给她扎针 —— 选了足三里（健脾和胃）和内关穴（降逆止呕），银针用酒精棉消过毒，扎针时手指轻捻慢转：“阿婆，有酸胀感就说一声。” 阿婆点点头，过了会儿说：“有了，像有股小水流在往胃里走。” 沈知远这才停了手，固定好针尾。
等煎够一刻钟，苏沐把柿叶（洗净，切成丝）放进锅里，继续煮五分钟；最后才把柿饼霜舀了两勺，放进锅里，轻轻搅拌，直到霜化了。揭开锅盖时，药香里混着柿蒂的清苦、莱菔子的焦香、柿饼霜的甜香，还有淡淡的麦冬甜，一点都不冲。
沈知远先舀了小半碗，吹凉了递给阿婆：“阿婆，慢点喝，这里面有柿饼霜，甜得很，不苦。” 阿婆抿了一口，眼睛亮了：“真甜！像喝柿糖水似的！” 没一会儿就喝光了，过了半个时辰，阿婆说胃里不胀了，也不呕酸水了，还主动要了杯柿叶茶喝。
太阳偏西时，阿婆已经能下地走动，还帮着阿柿翻晒柿饼。苏沐把方子写在柿木板上，特意标注：“莱菔子要炒黄，柿叶最后五分钟放，柿饼霜煮化即可”，交给阿柿：“以后吃柿饼别贪多，每天吃两个就够了，要是再犯，按这个方子煮，保准管用。” 小石头把画好的药材图送给阿柿，还教他认：“这个是柿蒂，能止呕；这个是炒莱菔子，能化积，你记住啦？” 阿柿接过图，小心地折好放进兜里，像揣着宝贝。
离开柿镇时，阿柿往马车上塞了不少柿饼，还有罐柿饼霜，还有晒干的柿蒂和柿叶。“下次来，俺给你们留最新鲜的柿叶茶！” 阿柿站在柿园边，挥着手喊，手里还拿着小石头送的药材图。林薇靠在车边，手里攥着片柿蒂，薄荷苗的叶片已擦掉了燥尘，翠绿得发亮。沈知远递给她一杯温好的柿叶茶，里面加了点柿饼霜：“润润嗓子，这一路柿香浓，你也尝尝柿镇的甜。”
马车驶离柿镇，身后的柿园在夕阳里泛着橙红，柿叶飘落在车辙旁，像在送别。车厢里，柿饼的甜香混着药香，小石头还在捧着笔记本念叨：“柿蒂要深褐的，莱菔子要炒黄，柿饼霜最后放……” 陆衍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记的真牢，下次熬药，你就能当小帮手了。” 沈知远和林薇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刚才熬药时的柿香 —— 那是药材的温，是柿镇的甜，是守护人间烟火的香，随着马车，飘向北方的初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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