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暖如春、灯火通明的小野寺别墅,回到这间位于老旧公寓、只有煤炉提供有限暖意的家,仿佛是从一个精心编织的梦境骤然跌回冰冷的现实。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将外面那个觥筹交错、暗藏机锋的世界隔绝开来,也仿佛抽走了两人身上最后一层用于伪装的力气。
周瑾瑜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挂大衣,而是径直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顾婉茹,站定了。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僵硬。煤炉里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得他侧脸的线条如同刀削。
顾婉茹默默地脱下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动作有些迟缓。她能感觉到周瑾瑜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是在沙龙上面对清水一郎时都未曾有过的紧绷。她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你今天,”周瑾瑜的声音响起,没有回头,语调平直,听不出情绪,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头发冷,“在听到那首钢琴曲的时候,反应太大了。”
顾婉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辩解,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知道自己的失态瞒不过他,只是没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近乎审问的方式,在刚刚踏进家门的这一刻,就直接摊开。
周瑾瑜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地刺向她:“那首德彪西的《月光》,你以前听过?在哪里听的?跟谁听的?”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任何铺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和的、偶尔会流露出关切神色的“丈夫”,这是一个在进行风险评估和情报甄别的特工。
顾婉茹被他这种陌生的语气刺伤了。在沙龙上积累的恐惧、紧张、以及面对清水一郎审视时强压下的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的理智防线。
“你这是在审问我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周瑾瑜,我不是你的犯人!”
“回答我的问题!”周瑾瑜的声音也陡然严厉起来,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这不是在跟你讨论感情!清水一郎注意到了!他那双眼睛,像鹰一样!你任何一个细微的破绽,都可能让我们万劫不复!告诉我,那首曲子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档案里写得很清楚,‘不精通乐器’!一个不精通乐器的人,听到一首并非脍炙人口的古典乐曲,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他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顾婉茹心上。她看着他因为急切和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庞,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在敌人面前扮演着恩爱夫妻,可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任务,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名为“秘密”和“不信任”的鸿沟。
“是!我是听过!”顾婉茹豁出去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们掉下来,“是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听的!一个……一个同学弹给我听的!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我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事无巨细都要向你汇报,都要符合你那份该死的档案吗?!”
“日本留学?”周瑾瑜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信息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或者说,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你从来没提过你在日本留过学!”
“那是因为没必要!”顾婉茹激动地反驳,“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且跟我的背景设定没有任何冲突!我父亲生意做得大,送女儿去日本见见世面,学学语言,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这也要写进档案里,等着像清水一郎这样的人去查吗?!”
“没必要?”周瑾瑜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焦灼和一种被隐瞒的愤怒,“顾婉茹,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们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都可能成为敌人撕开我们伪装的突破口!清水一郎是什么人?他今天在棋局上的话,句句都是在试探!他对你已经起了疑心!你现在告诉我,你有一段在日本留学的经历,而这段经历,在我们的预备档案里根本没有详细体现,或者体现得不够充分!你让我怎么相信,这只是‘没必要’?!”
“那你让我怎么办?!”顾婉茹终于哭喊出来,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把我过去二十年所有的事情,所有认识的人,所有的喜好厌恶,都事无巨细地写下来给你审查吗?周瑾瑜,我是你的搭档,不是你的提线木偶!我有我自己的过去,有我自己的记忆!难道为了这个任务,我连拥有过去、拥有一点私人记忆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在任务面前,没有什么私人记忆!”周瑾瑜低吼道,他的额头青筋隐现,“你的过去,如果与任务无关,那就应该彻底遗忘!如果与任务可能产生关联,就必须毫无保留地报备!这是纪律!是保命的底线!你以为我想这样逼问你吗?我是怕!我怕清水一郎会顺着这根线查下去!我怕我护不住你!”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炉里煤块燃烧的哔剥声,和顾婉茹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
周瑾瑜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后怕,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或许,还有一丝不被信任的受伤。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根本不明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至极的颓然,“你根本不明白,一旦被清水盯上,意味着什么……”
顾婉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像被撕裂了一样。她知道他压力大,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保护任务。可是,他这种完全不考虑她感受的、冷酷的审问方式,还是深深地伤害了她。
“是,我不明白……”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我还能相信谁……”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转身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周瑾瑜和他那沉重的恐惧,一起关在了门外。
周瑾瑜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拳头抵着墙壁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墙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跳动的、无法带来丝毫暖意的炉火。
信任,这根他们之间最脆弱也最坚韧的纽带,在外部巨大的压力下,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刺眼的裂痕。
(第六十五章 完)
【下一章预告:清水一郎启动了对顾婉茹背景的海外核查,无形的绞索开始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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