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那道“不惜一切代价”的指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周瑾瑜和顾婉茹的心上,也彻底改变了公寓里原本就压抑的气氛。之前的沉默是犹豫和试探,现在的沉默,则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和必须做出决断的压迫感。
周瑾瑜变得更加忙碌,他在书房待的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通宵达旦。顾婉茹知道,他是在疯狂地搜集一切关于小野寺宅邸、关于要塞设计部门、关于可能存在的安保漏洞的信息,为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寻找一丝微光。他不再提起孩子的事情,仿佛那个问题已经不存在,或者说,已经被那更高的任务优先级所覆盖。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六十日内获取部署图”这个终极目标的谋划中。
这种专注,让顾婉茹感到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冰冷,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体里那个小生命的存在,以及它所代表的、与冰冷任务截然对立的柔软和脆弱。
她不能再等了。在周瑾瑜为了任务“不惜一切代价”的同时,她必须为自己,也为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弄清楚他们将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代价”。
几天后,利用周瑾瑜去警察厅、且暂时没有与小野寺夫人约见的空档,顾婉茹再次出门了。这一次,她比上次更加谨慎。她没有再去那家白俄诊所,而是按照周瑾瑜之前无意中提及的线索,几经辗转,找到了位于道外区一个偏僻胡同里的一家中医馆。坐堂的是一位须发皆白、据说祖上曾在清宫太医院供职的老中医,姓胡。这种地方,往往更注重口碑和隐秘,记录更是几乎为零。
中医馆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光线昏暗。胡老大夫话不多,搭脉的时间却格外长,枯瘦的手指按在顾婉茹的手腕上,仿佛能透过皮肤,直抵她身体最深处隐藏的秘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
顾婉茹的心随着他眉头的每一次蹙起而高悬,又随着每一次松开而稍稍回落,像是在坐一场无声的过山车。
良久,老大夫终于收回手,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着顾婉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夫人,您的脉象……滑而略涩,尺脉尤显无力。”
顾婉茹对中医术语一知半解,但能从老大夫凝重的语气里听出不妙。“大夫,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吗?”她紧张地问,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胎气尚且安好。”老大夫摇了摇头,话锋却一转,“只是夫人自身……胞宫素有寒淤之症,肾气本就不足。此次受孕,已属不易。”
顾婉茹的心猛地一沉。“不易……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了直言:“通俗讲,夫人的体质,受孕本就比常人艰难。此番若是……若是此胎不保,”他顿了顿,清晰而缓慢地说出了那个残酷的可能性,“恐伤及胞宫根本,将来……再想孕育子嗣,怕是难上加难,十之八九,再无可能。”
“再无可能……”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顾婉茹的耳膜上,进而砸碎了她的心脏。她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从那张硬木诊椅上滑下去。她用力抓住椅子的边缘,指甲掐进了木头里,才勉强维持住坐姿。
永久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她之前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集中在如何在险恶环境中保全孩子,或者为了任务不得不牺牲孩子所带来的痛苦和内疚上。她从未想过,这个选择背后,还连着如此残酷的附加条件——不仅仅是失去这个孩子,而是永远关上成为母亲的大门。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在任务和孩子之间的取舍,而是将她个人的、作为女性的未来可能性,也赤裸裸地摆上了天平。一边是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战略任务,是周瑾瑜必须履行的使命;另一边,是她可能永远无法弥补的人生缺憾,是她内心深处,即便在硝烟和伪装下,也未曾完全泯灭的、属于普通女人的渴望。
命运的枷锁,在这一刻骤然收紧,将她牢牢捆缚,几乎喘不过气。
“大夫……您确定吗?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办法?”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胡老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夫行医数十载,此类脉象见过不少。胞宫之损,如同土地贫瘠,强求不得。夫人如今能做的,便是悉心调养,固本培元,或许……能保住眼下这一胎,已是万幸。”他拿起毛笔,开始写药方,“我先开几副安胎固气的方子,夫人按时服用,切记,情绪莫要过于激动,亦要避免劳累颠簸。”
顾婉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又是怎么付了诊金,恍恍惚惚地走出那间充满药香的中医馆的。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刺痛的清醒。
她攥紧了手里那张轻飘飘的药方,感觉它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一张药方,更像是一纸对她未来的判决书。
回到公寓时,周瑾瑜还没有回来。顾婉茹将药方藏好,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一动不动。老大夫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再无可能”、“难上加难”、“万幸”……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以为了任务,为了周瑾瑜,牺牲掉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可现在,她才发现,那个“牺牲”的代价,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那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孩子,更是剥夺了她未来所有关于“母亲”的念想。
如果选择任务,她失去的,将是作为一个完整女人的某种可能性。
可如果选择孩子呢?在敌人心脏地带,在执行“不惜一切代价”的最高优先级任务期间,怀孕、生产……这其中的风险,不仅关乎她个人,更可能危及周瑾瑜,危及整个任务,甚至危及他们背后千千万万的人。
个人命运与家国使命,女性本能与特工天职,在此刻形成了尖锐到近乎残忍的对立。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另一边的彻底沉沦。
顾婉茹将脸埋进掌心,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她知道,周瑾瑜很快也会需要知道这个情况。这个残酷的诊断,将把他们两人,一起推向那个更加艰难、更加没有退路的抉择悬崖边。
(第九十四章 完)
【下一章预告:面对几乎无解的困境和残酷的诊断结果,周瑾瑜将如何抉择?在使命与私情的天平上,他是否会打破绝对理性的外壳,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深夜,他将对顾婉茹说出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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