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阁楼狭小的气窗,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斜斜的光斑。周瑾瑜靠坐在墙角,几乎保持了这个姿势一整夜。他没有睡,也无法入睡。胶卷贴身藏在他的内衣口袋里,像一块灼热的炭,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重任和眼下的危局。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婉茹。
他必须去确认她的安全,至少,要远远地看上一眼,确认公寓的情况。同时,他需要观察那个紧急标记点,看婉茹是否留下了任何信号。
他不能等到正午接头时间再行动。他需要提前侦察,确保自己前往接头地点的路线是相对安全的,也要确认公寓那边没有布下明显的陷阱。
他仔细检查了随身携带的武器——一把小巧而可靠的勃朗宁手枪,弹匣是满的。又确认了伪装用的衣物,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衫,一顶常见的礼帽,能很好地融入清晨街道上为生计奔波的人流。
他像一只昼伏夜出的动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的阁楼,融入哈尔滨清晨渐渐苏醒的街道。他没有选择直接靠近公寓,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公寓楼对面街区的另一栋建筑。这栋楼地势稍高,有一个开放的屋顶平台,是远距离观察公寓情况的理想位置。
他伪装成一个早起透气、活动筋骨的住户,慢悠悠地走上平台,靠在栏杆上,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视着远方,但焦点始终锁定在对面那栋熟悉的公寓楼。
他首先看的,就是顾婉茹可能留下标记的那块墙砖。
距离有些远,但他受过专业训练的眼睛,还是在那个熟悉的位置,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白色痕迹。
一个“x”!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婉茹留下了危险信号!这意味着公寓已经被监视,或者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警告他切勿靠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缓缓移动,更加仔细地审视着公寓楼周围的环境。
街角那个卖烟的小贩,似乎过于关注公寓门口,而不是他的生意;对面二楼一扇始终紧闭的窗户,窗帘的缝隙后,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还有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口,车里似乎有人……
清水一郎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周瑾瑜的心沉到了谷底。婉茹现在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鸟,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而他自己,也因为这次侦察,冒险暴露在了外围。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就在他准备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公寓三楼那个熟悉的窗户。窗帘紧闭着,和他离开时一样。
突然,窗帘被轻轻撩开了一角。
虽然距离很远,但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双熟悉的眼睛 behind the fabric。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窗后,停留了短短几秒,似乎只是在确认天色,随即,窗帘又被轻轻合上。
是婉茹!
她看起来是自主活动的,至少表面上是自由的。这个发现让周瑾瑜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点点。只要她还活着,还能活动,就还有希望。
他不敢再多停留,迅速而自然地离开了屋顶平台,如同水滴汇入河流,消失在渐渐增多的人流中。
确认了婉茹暂时安全(尽管处于监视之下),以及公寓区域的危险状况,他现在必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下一个,也是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将情报送出去。
他回忆着紧急接头程序的所有细节。时间:正午十二点整。地点:圣索菲亚教堂广场。接头方式:他手持一份当日的《滨江日报》,坐在广场东侧的长椅上“阅读”。联络员会是一个戴棕色鸭舌帽、手提藤编行李箱的男人,会过来问他时间,并对上暗号。
这看似简单,但在目前全城可能都在秘密搜捕他的情况下,无异于刀尖跳舞。
他需要计算好时间,选择最隐蔽的路线抵达教堂广场,并且要确保自己不被跟踪。他利用城市复杂的小巷和早市的人流作为掩护,不断变换方向和速度,时而驻足观看街边摊贩,时而快速穿过马路,用尽了一切反跟踪技巧。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他抵达了教堂广场附近。他没有直接进入广场,而是先绕到广场背面,从一个卖俄式列巴(大面包)的小摊贩那里,买了一份《滨江日报》,并顺便观察了一下广场的大致情况。
广场上人来人往,有散步的俄国侨民,有匆匆路过的中国市民,也有少量的日本兵巡逻队。表面上看,一切如常。
他注意到广场东侧确实有一排长椅。他需要选择一个既能观察全局,又相对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十一点五十五分,他压低帽檐,拿着报纸,步履从容地走向广场东侧,在一个靠近灌木丛、视野相对开阔的长椅一端坐了下来。他摊开报纸,似乎专心阅读,但眼角的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的大钟指针,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十二点。
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十二点整。
教堂的钟声“当当”地敲响,回荡在广场上空。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时,一个身影进入了他的余光范围。一个戴着棕色鸭舌帽的男人,提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藤编行李箱,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坐的长椅方向走来。
周瑾瑜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但拿着报纸的手稳如磐石。
那个男人越来越近,似乎也是走累了,很自然地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将行李箱放在脚边。
男人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然后侧过头,用带着一点关外口音的中文,语气自然地问道:“这位先生,打扰一下,请问现在几点了?我这老怀表好像有点不准了。”
周瑾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同样用自然的语气回答:“我的表刚好是十二点。” 这是接头暗号的上半句。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接上下半句:“哦,那看来是我这表慢了两分钟。谢谢您了。”
暗号对上!
周瑾瑜没有多余的动作,依旧保持着看报纸的姿势,但拿着报纸的右手手指,极其隐蔽地、轻轻一松,那个卷得极小、用特殊防水油纸包裹好的胶卷,就从报纸的折叠缝隙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了两人座位之间的草地上,被报纸的边缘和男人的行李箱巧妙地遮挡住。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没有任何可疑的动作。
戴鸭舌帽的男人仿佛只是问了个路,道了声谢,便重新拿起自己的行李箱,站起身,像普通路人一样,朝着广场另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周瑾瑜一眼。
胶卷,已经不在周瑾瑜身上了。
任务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完成使命的短暂松懈,但更多的,是依旧沉重的压力——情报送出,只是解决了任务层面的危机,他们自身的生存危机,还远远没有解除。
他又在长椅上坐了几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收起报纸,像其他休息完毕的市民一样,起身离开。
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身上没有了情报,但危险并未远离。清水一郎的网已经撒开,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更长期的藏身之处,并且,要设法与被困的婉茹取得联系。
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哈尔滨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而在特高课的秘密办公室里,清水一郎正听着手下的汇报。
“目标公寓一切正常,周顾氏上午仅出门倒垃圾一次,行为无异常。未发现周瑾瑜返回迹象。”
清水一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阴鸷。周瑾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去了哪里?那晚他到底在不在小野寺家附近?如果他不在,他妻子为何恰好出现在那里?如果他在……他拿到了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他拿起电话,再次接通了小野寺宅邸。
“小野寺君,关于您书房保险柜的检查……有没有发现任何被撬动或者技术开启的痕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传来小野寺有些不确定的声音:“清水君,我仔细检查过,密码盘、锁孔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划痕或破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里面文件的位置,好像和我记忆中的,有极其微小的差别……也许是我记错了?”
清水一郎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寒光!
微小的差别?记忆错误?
不!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个周瑾瑜,一定进去过!他拿到了东西!而现在,他和他那个看似柔弱的妻子,正在某个角落里,嘲笑着他的失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完)
【下一章预告:情报成功送出,但周瑾瑜的藏匿和与顾婉茹的联系成为新难题。清水一郎凭借小野寺的模糊感觉,会采取怎样更极端的手段?平静之下,致命的搜捕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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