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演武广场上的喧嚣与赞誉，如同潮水般包围着萧逸。他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无可挑剔的温润笑意，应对得体，指点江山，将一位谦和睿智的丹道圣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丝因陈泽、柳萱身上异常药气而引动的疑虑，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落霞谷……精纯药气……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盘旋，与一段尘封已久、他竭力想要抹去的记忆碎片隐隐重叠。那里，曾是他与林昊最初结缘之地，也是他最终将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弟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起点。
十年了，他早已将林昊的一切痕迹吞噬、消化，变成了自己攀登巅峰的垫脚石。那坠神渊，号称真神难渡，林昊绝无生还可能。这丝不安，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如此真切。
“萧师兄？”身旁传来苏凌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她察觉到了萧逸那一瞬间的走神，这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情况。
萧逸瞬间回神，笑容依旧完美无瑕，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错觉：“无妨，只是想起宗门炼丹房近日似乎缺了几味落霞谷特有的辅药，稍后需得安排弟子前去采集。”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目光扫过恭敬垂首的陈泽和柳萱，不再停留。
必须派人去落霞谷查看一番。任何潜在的变数，都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飞舟升起，载着青岚宗最耀眼的两位真传弟子离去，留下外门广场上一片憧憬与议论。
陈泽和柳萱混在人群中，直到飞舟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暗暗松了口气，背后竟惊出了一层细汗。萧逸大师兄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带给他们的压力，竟不比面对赵坤那群恶仆时小。
“陈师兄，大师兄他……”柳萱心有余悸，低声道。
“噤声。”陈泽眼神凝重，拉了拉她的衣袖，“回去再说。”
两人匆匆返回简陋的外门居所，紧闭房门。陈泽从怀中取出那枚林昊赐予的“培元固本丹”，丹药在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令人心旷神怡的药香。
“那位前辈赐予的丹药，药力如此精纯磅礴，绝非凡品。萧逸大师兄似乎有所察觉……”陈泽眉头紧锁，“前辈叮嘱我们保密，定有深意。此事，你我必须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否则恐招来大祸！”
柳萱连忙点头，看着那枚丹药，既感庆幸，又充满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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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霞峰，澄心殿。
殿内布置清雅，燃着宁神静气的檀香。萧逸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脸上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
他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当年林昊炼制出第一炉五品丹药时，兴奋地送给他的“小玩意”，内蕴一道精妙的聚灵阵。如今，这玉佩被他常年佩戴，既是为了彰显他与那位“陨落天才”的深厚情谊，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脚下之路是由何种代价铺就。
“落霞谷……”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渐冷。
片刻后，他屈指一弹，一道无形的灵力波动传出殿外。
不多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阴影角落，单膝跪地，气息晦涩，竟是一位金丹初期的修士。
“去落霞谷，仔细探查。尤其注意是否有陌生强者踪迹，或异常灵气波动。”萧逸声音淡漠，不含丝毫感情，“若有发现，即刻回报，不得打草惊蛇。”
“是，主人。”黑影领命，身形一晃，便融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萧逸目光幽深。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手下人的能力。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所以为早已化作渊底枯骨的林昊，此刻正安然坐在沉剑湖畔，他布下的戊土坤元阵，在对方眼中，形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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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剑湖畔。
林昊依旧盘坐于那块光滑巨石之上，身如磐石，意沉丹田。
丹帝天心符印缓缓旋转，如同宇宙核心，吞吐着周遭天地灵气，以及湖底那沉积万古的金铁锐气。七霞琉光草的七彩霞光已被彻底炼化，融入四肢百骸，滋养着肉身，稳固着境界。体内那因十年煞气侵蚀和力量强行灌注而产生的细微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强化。
他的神识，并未刻意去探查丹霞峰，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黑影的离去，方向直指落霞谷。
“反应不慢。”林昊心中漠然。
萧逸的谨慎和多疑，他早已深知。这点探查，在他意料之中。他甚至能猜到，萧逸派去的人，注定一无所获。他离开时，早已抹去了一切可能指向他的痕迹，至于赵莽的尸体和可能的战斗残留，以萧逸手下人的行事风格，自然会处理干净，不会留下任何对萧逸不利的口实。
他的注意力，很快从这点小插曲上移开。
神识如同无形的网络，覆盖了小半个青岚宗，捕捉着空气中流淌的无数信息碎片。
弟子间的闲聊，执事们的训话，炼丹房内丹炉的嗡鸣，藏经阁中翻阅玉简的沙沙声……最终，他的神识锁定在了内门事务堂外，一面巨大的白玉璧上。
那是宗门发布重要任务、通告，以及张贴“丹道疑难榜”的地方。
丹道疑难榜，收录了宗门内外许多炼丹师遇到的难以解决的丹方残缺、药性冲突、炼制瓶颈等问题，任何弟子若能解答，便可获得丰厚的贡献点奖励，甚至能得到长老青睐。
此刻，榜单上高悬榜首，用醒目的金色符文标注的，正是一个困扰了青岚宗丹堂诸位长老数年之久的难题——
“残缺古丹方‘碧凝元丹’补全。此丹于金丹境修士稳固境界、祛除丹毒有奇效，然主药‘碧凝芝’药性猛烈，与数味辅药冲突，现有残方记载之法，成丹率不足一成，且丹毒残留过半，几近废丹。悬赏十万贡献，若能彻底改良，另赐上品灵器一件，可入藏经阁顶层阅览三日。”
下面还附着了那残缺的丹方和目前已知的炼制难点。
不少内门弟子，甚至一些身着丹师袍的人，都围在榜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人敢揭榜。
“这难题挂了好几年了，连丹元子长老和萧逸大师兄都曾尝试，虽略有改善，但终究未能根治弊端。”
“是啊，碧凝芝药性太烈，想要中和其性，辅药搭配稍有不慎便会导致药性全失，或者丹毒更甚，难，太难了！”
“十万贡献啊！还有上品灵器和藏经阁顶层阅览的机会……可惜，我等只能看看。”
林昊的神识扫过那丹方和难点描述，丹帝天心微微一动，无数丹道至理、药性变化规律如同本能般在心头流淌。
碧凝芝？药性冲突？
在他眼中，这所谓的难题，粗陋得如同蒙童习字，满是谬误与僵化之处。那残方记载的炼制手法，更是笨拙不堪，徒耗灵材。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数个更加优化、更契合药性本源、成丹率足以提升至八成以上、且能完全祛除丹毒的改良方案，便已自动浮现。
其中最简单的一个，只需调整三味辅药的投放顺序，并以一种独特的“九转柔火诀”替代原本的猛火炼制，便能将药性冲突化于无形，甚至能激发碧凝芝更深层次的灵效。
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萧逸，还有丹元子……你们钻研数年，束手无策的难题，在我眼中，不过如此。
这丹道疑难榜，倒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既能合理获取宗门资源，方便后续行事，又能……给那位风光无限的“丹道圣子”，送去第一份“惊喜”。
林昊心念微动，一缕极其细微、无形无质的神识之力，如同最灵巧的手指，隔空在那白玉璧的丹道疑难榜下方，轻轻一划。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符文震动。
但就在那“碧凝元丹”难题描述的最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行细小却清晰无比的字迹：
“改‘赤炎草’为先，‘沉水砂’后置，辅以‘九转柔火’温养三个时辰，可解。”
这行字出现的毫无征兆，仿佛原本就存在于那里，只是无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林昊便收回了神识，不再关注事务堂那边的后续反应，继续闭目调息，稳固着自身境界。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这行凭空出现的字，就会像一块石头，投入青岚宗这看似平静的湖面。
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第一个察觉到这行字的，是一位刚好路过事务堂、准备接取常规任务的丹堂执事。他无意中瞥了一眼疑难榜，目光扫过那多出来的一行小字时，先是愣了一下，以为是哪个弟子的恶作剧涂鸦。
但当他下意识地将那简短的提示在心中默念，并结合那困扰他许久的碧凝元丹残方推演时，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击中，僵立当场！
“赤炎草先……沉水砂后……九转柔火……”
他喃喃自语，眼睛越瞪越大，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这……这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调整……但，但药性流转……好像……真的通了？！”
他猛地抬头，四处张望，想要找出留下这行字的人，但周围只有些同样好奇看过来的弟子，并无任何可疑之人。
“快！快去请刘长老！不！直接去请丹元子长老！”这位执事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他指着那行字，对着闻声赶来的其他执事弟子大吼，“出大事了！疑难榜……碧凝元丹……有人解答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少数高层之间传开。
一股无形的波澜，开始以事务堂为中心，悄然扩散。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依旧安然坐于沉剑湖畔，仿佛与己无关。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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