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霁心口一涩，指甲悄然掐入掌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回父亲的话，儿媳略有耳闻。”
“哦？只是略有耳闻？”宇文化及语调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如今怕是整个大兴城都在议论我儿侧夫人的‘风流韵事’！说你出身微贱，行为不端，攀附权贵，甚至……婚后仍不守妇道！这些，你可都有所闻？”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剖开那些最恶毒的谣言，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
杨雪霁的脸色微微发白，但脊背却挺得更直。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宇文化及：“父亲明鉴！那些皆是毫无根据的恶意中伤，虚妄污蔑之词！”
“儿媳虽出身并非显赫，但行事向来恪守本分，谨守妇德，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攀附、设计、不贞……这些污名，儿媳绝不敢认，也绝非事实！”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与清白。
宇文化及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带着不屈光芒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被冷厉所取代。
“绝不敢认？绝非事实？”
他冷哼一声，“空口白牙，你自然可以否认。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如今满城风雨，皆因你而起！你可知这对我宇文氏的门风声誉，造成了多大的损害？又可知这对成都的官声威望，是何等的拖累？！”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即便那些传闻是假，但你昔日厨娘的身份总是真！这便是授人以柄！为何他人不传别人，偏偏只传你？！你就丝毫未曾自省过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雪霁心上。
不是因为指责她行为不端，而是因为这近乎蛮横的逻辑——受害者有罪论。
仿佛一切错误的根源，不在于散布谣言的恶人，而在于她曾经那份卑微的出身！
委屈、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那瞬间涌上眼眶的酸热。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强行压下，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带着一丝微颤——
“父亲此言，儿媳不敢苟同。儿媳出身如何，并非儿媳所能选择。昔日为厨娘，亦是凭双手劳作，清白干净，从未觉得有何低贱可耻之处！”
这个伪装的普通身份，确实在一开始为她进入丞相府带来很多便利，但也在后来带来很多麻烦。
“大将军选择妾身，看重的是儿媳其人，而非虚无的门第。”
“如今恶人蓄意构陷，散布谣言，父亲不去追究那幕后黑手、那搬弄是非之徒，反而来质问儿媳为何会引人非议？这岂非……本末倒置？”
她的反驳，清晰而有力，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锐利，让宇文化及都微微怔了一下。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温顺柔和的女子，竟敢如此直接地顶撞他。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宇文化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烁：“好一张利口！你的意思是，倒是本相不明事理，错怪你了？”
“儿媳不敢。”杨雪霁垂下眼帘，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
“儿媳只是陈述事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儿媳相信，大将军归来，定会查明真相，还儿媳一个清白。也请父亲相信大将军的眼光，勿要听信小人谗言。”
她再次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宇文化及，那眼神清澈、坦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折弯的韧性——
“若父亲今日召儿媳来，只是为了训诫儿媳那无法选择的出身，或是让儿媳为莫须有的罪名认错，那儿媳……无错可认，亦无错可改！”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宇文化及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不定。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儿子执意要娶的女人。
最终，他重重地将玉貔貅镇纸拍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好！好一个无错可认！”
他语气冰冷，带着极度的不悦，“既然你如此自信，那在本相查明真相之前，你好自为之！约束好你辰渊院的人，莫要再惹出任何事端，徒增笑柄！退下吧！”
这已是极其不耐烦的驱赶。
杨雪霁心中一片冰凉，却也知再多言无益。
她再次敛衽一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儿媳告退。”
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走出那间压抑得令人窒息的书房。
直到走出书房院门，走到无人看见的回廊转角，她一直紧绷的脊梁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松懈下来。
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她缓缓闭上眼睛，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几乎将她淹没。
她没有哭，也不会哭，只是觉得心口堵得发慌，鼻尖酸涩得厉害。
阳光透过廊檐洒下，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抬起头，望向院墙外那片被分割的蓝天，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宇文成都冷峻却让她无比安心的面容。
将军，你现在在何处？
可知我此刻……多么盼望你能在身边？
思念如同藤蔓，在这一刻疯狂滋长，缠绕着心脏，带来细细密密的疼。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那股脆弱压回心底。现在，还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重新站直身体，整理好微皱的衣裙和略显凌乱的发丝，脸上恢复了一片平静，只有那微微泛红的眼角，泄露了她方才经历的情绪风暴。
她抬步，继续向辰渊院走去。
背影依旧纤细，却透着一股历经风雨而不折的坚韧。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书房内的宇文化及，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那冰冷的怒意渐渐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算计。
河东郡，夜——
驿馆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几乎燃尽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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