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沉入池底后的两日,水榭小苑一切如常。秋风更紧,卷着败叶,将荷塘水面搅得一片浑浊,再看不出那日深暗的异样。小鸠依旧沉默地打理着苑落,只是沈清弦敏锐地察觉到,她停留在观景台附近、目光扫视水面的次数,似乎比往日更频繁了些许,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沈清弦不动声色,照旧“养病”,偶尔在小鹊的陪伴下于回廊散步,目光却总会若有若无地掠过那片水域。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水底的“哨兵”召回。
时机很快到来。第三日,天色未明时,下了一场急雨,雨势颇大,敲打着瓦片噼啪作响。待到天色微亮,雨势渐歇,荷塘水位明显上涨了些,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更多枯枝烂叶,将那日的沉瓶之处掩盖得更加严实。
“这场雨下得,回廊又湿滑了。”沈清弦起身后,望着窗外,对正在准备早膳的小鹊和周妈妈叹道,“尤其是观景台那边,昨日瞧着就有些青苔,经过这场雨,怕是更滑了。周妈妈,待会儿雨停了,你和小鸠一起,找些干的沙土来,在那边铺一铺,免得滑倒。”
她语气自然,带着对下人安全的关切。小鹊不疑有他,连连点头。周妈妈则会意地看了沈清弦一眼。
早膳后,雨彻底停了。周妈妈便叫上小鸠,拿了铁锹和簸箕,去苑外不远处的花圃边取干沙土。小鸠虽沉默,但对这类吩咐并无异议。
趁着她俩离开的间隙,沈清弦迅速披上一件深色的斗篷,悄无声息地溜出水榭,沿着湿滑的回廊,来到观景台下方。雨水冲刷过的石阶格外湿滑,池水浑浊不堪,几乎看不清水下情形。她根据记忆和周妈妈描述的沉瓶位置,蹲下身,从袖中滑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前端带着小钩的细长麻绳。
她屏住呼吸,将麻绳缓缓探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凭着感觉,在淤泥与水草间小心探索、勾拉。水下的能见度几乎为零,全凭手上的触感。时间一点点过去,指尖冻得有些发麻,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另想办法时,麻绳前端的钩子突然绊住了什么东西!她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缓缓用力上拉。阻力不小,像是卡在了什么之间。她不敢用力过猛,怕绳索断裂或惊动他人,只能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挪动。
终于,一个裹满黑色淤泥和水草的物体,被慢慢拖出了水面,正是那个高颈瓷瓶!
沈清弦迅速将瓷瓶捞起,用斗篷下摆裹住,也顾不上满手污泥,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快步返回了水榭内间,反手闩上了门。
她将瓷瓶放在地上,顾不上喘息,立刻动手清除外表的淤泥和水草。瓷瓶完好无损,瓶口塞着的棉花依旧紧紧地堵在那里,只是原本雪白的颜色,此刻已被浸染得灰黑,湿漉漉地滴着水。
她找来一块干净的布垫着,小心翼翼地用簪子尖,一点点将瓶口湿透板结的棉花掏出来。棉花团很大,吸饱了水,异常沉重。她将棉花团放在布上,轻轻展开。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随着棉絮被层层拨开,内部的景象逐渐呈现——靠近瓶壁外侧的棉花,浸湿均匀,呈现出被水压渗透的灰黑色。然而,在棉花团的核心区域,却出现了几处不规则的、浸湿程度明显更深、颜色近乎墨黑的斑块!这些斑块并非均匀分布,而是集中在几个特定的点位,形状……有些像是尖锐的凸起物造成的压迫渗透!
沈清弦的手指抚过那些深色的斑块,指尖传来棉花被紧紧挤压后的僵硬感。这不是单纯的水压能造成的!水底有东西!有坚硬的、形状不规则的异物,在瓷瓶沉底时,恰好抵住了瓶壁的这几个点,造成了局部更强的压力和更深的渗透!
她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幅画面:看似平坦的池底淤泥下,隐藏着尖锐的、或许是人为设置的障碍物!这些障碍物的位置,恰好就在观景台正下方,最容易“失足”落水的地点!
这不是意外,是精心布置的杀人陷阱!只待有人在那栏杆被动过手脚的观景台“意外”跌落,便会撞上水底的这些致命之物!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那池水更冷。王夫人……好狠毒的心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周妈妈和小鸠回来的脚步声,以及小鹊叽叽喳喳询问沙土铺在哪里的声音。
沈清弦迅速将湿透的棉花和瓷瓶藏于床下暗格,擦干净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呼吸,这才起身开门。
“妈妈回来了?沙土取来了就好,快和小鸠去铺上吧,仔细些。”她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倦意,仿佛刚才只是在内间小憩。
周妈妈见她神色平静,心下稍安,应了一声,便和小鸠拿着工具去了观景台。
沈清弦靠在门边,看着小鸠那瘦削沉默的背影,眼神冰冷。这个小鸠,定然知晓水下的秘密,她不仅是眼线,更是这个杀人陷阱的维护者和……可能的执行者?
必须尽快除掉这个隐患,至少,要让她失去作用。但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引来王夫人更激烈的报复。她需要借力,需要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怀疑的方式。
接下来的半日,沈清弦都有些心不在焉。水底陷阱的证实,让她感觉脖颈上的绳索又收紧了一圈。她一边应付着小鹊的闲话,一边在心中急速盘算。
直接向老夫人揭发?证据不足,仅凭一团湿棉花,难以取信,反而会暴露自己已察觉陷阱,迫使王夫人狗急跳墙。
利用小鸠?如何利用?制造意外让她触犯府规?或是……让她背后的主人对她产生怀疑?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否定。直到傍晚,周妈妈悄悄告诉她,明日又到了该去凝香馆对账并送新方子的日子。
凝香馆……方掌柜……外界……
沈清弦脑中灵光一闪。或许,解决内部危机的钥匙,藏在外面。
是夜,沈清弦破天荒地没有早早歇下,而是就着灯火,仔细书写起来。她并非在默写胭脂方子,而是将水榭小苑观景台栏杆的异常、小鸠的可疑、以及通过瓷瓶棉花间接证实的水底可能存在尖锐障碍物的情况,用极其隐晦的词语记录下来。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人名,只以“苑落”、“侍婢”、“水下异状”代指。
写完后,她将纸条卷得极细,塞入一个中空的、看似普通的木珠耳坠里,这是她这几日闲暇时自己打磨的。
次日,周妈妈前往凝香馆前,沈清弦将一对木珠耳坠交给她,叮嘱道:“妈妈,将这耳坠带给方掌柜,就说是我送给方娘子的谢礼,谢他们夫妇用心经营。务必……亲自交到方掌柜手中,看着他收下。”
她眼神凝重,周妈妈立刻明白这耳坠非同小可,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清弦无法直接联系萧执,但她可以借助凝香馆这个日渐稳固的渠道,将信息传递出去。方掌柜夫妇是聪明人,与回春堂同在城南,未必没有一丝关联。即便他们没有,这条信息通过市井渠道流转,也总有被萧执手下捕捉到的可能。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打破僵局唯一的希望。
送走周妈妈,沈清弦站在窗边,望着那片吞噬过银簪、隐藏着杀机的荷塘,眼神幽深。
棉絮藏匿的秘密,已被她窥破。接下来,便是要将这致命的陷阱,变成反击的利器。她轻轻摩挲着袖中冰凉的匕首,等待着,那来自外界,或是源于她亲手搅动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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