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刷后的陆府，空气清新，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湿寒。沈清弦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晨起梳洗时，她状似无意地向小鹊问起昨夜巡查之事。
小鹊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回道：“听李妈妈说，是因雨势太大，外院担心靠近后湖的几个院子地基不稳，才派人来看看。不独咱们这儿，挨着水边的几处都查过了。”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仿佛昨夜那场引人警觉的巡查，真的只是一场例行公事。然而，沈清弦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放松。时机太过巧合，由不得她不多想。她面上不露分毫，只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对此事并不在意。
用过早膳，她如常处理着协理的事务。账目、采买、各院用度……琐碎繁杂，她却处理得一丝不苟。如今她协理家务，名正言顺地接触这些信息，这本身就是一层极好的掩护。
她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与外院相关的记录，尤其是涉及车马调度、物资采买，以及……与西山围场可能相关的部分。秋狩在即，即便陆明轩如今多在京中任职，此类皇家盛事，陆府作为勋贵之家，必然有所关联，或是人员随行，或是物资供奉。
她翻阅着近期的采买清单，目光锐利如筛。忽然，她的指尖在一项记录上停顿下来——三日前，外院支取了一笔银子，用途标注为“修补猎具、购置新鞍”，经手人是外院一个不太起眼的管事，姓赵。这笔款项数额不大，流程也合规，若非有心查探，极易忽略。
但沈清弦却记得，前世陆明轩虽也参与秋狩，但因其时任文职，并不热衷骑射，陆府早已不养专门的猎犬，闲置的猎具也多是些陈旧之物，何须特意在此刻“修补购置”？且是在“鹤影”出事、秋狩这个敏感时间点前后？
这细微的异常，像黑暗中闪过的一点星火。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这位赵管事的名字和款项细节，心中已将其列为需要留意的目标之一。
处理完手头事务，她借口要去库房核对一批新到的瓷器数量，带着小鹊出了水榭苑。前往库房的路径，恰好会经过通往外院的一处月亮门。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外院方向。
只见几名小厮正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笼往侧门方向去，看那箱笼的制式，不似内院所用。一名身着靛蓝色管事服、腰间挂着一串钥匙的中年男子正在一旁指挥，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沈清弦瞳孔微缩。那中年男子的面容，与她记忆中采买记录上提到的赵管事，有七八分相似！而他指挥搬运的那些箱笼，虽看不清内里，但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皮革和草药的气味，却随着微风隐隐传来。
当日下午，沈清弦寻了个由头，将李妈妈唤到跟前问话。她并未直接提及赵管事或猎具，而是绕着圈子，问起府中往年参与秋狩的旧例，诸如需要准备哪些物品，府中哪些人可能随行等等。
李妈妈只当她是好奇，或是想提前准备以免失职，便笑着回道：“姨娘放心，咱们府上如今不比往年，老爷（陆明轩）在御前行走，秋狩多是随侍圣驾，一应物什自有宫中安排。府里顶多预备些随行仆役的衣物干粮，再就是一些打点用的寻常礼物，并不费什么事。那些弓马猎具，早年间的都搁在旧库房里积灰呢，怕是都朽坏了。”
沈清弦心中冷笑，李妈妈这话，与她查到的“修补购置”记录，以及亲眼所见的搬运箱笼情形，截然相反！
她面上却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想着若是府中需准备些什么，我也好提前留意，免得临事忙乱。”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随口又道，“我方才恍惚听小鹊说，见外院好像搬动些箱笼，还以为是和秋狩有关呢，看来是她看错了。”
李妈妈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打着哈哈道：“哦，那些啊……许是赵管事在整理外院的旧物吧，他那个人，就爱折腾些没用的。姨娘不必挂心。”
“赵管事？”沈清弦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好奇。
“就是个外院的普通管事，管着些杂七杂八的器具修缮。”李妈妈语气轻描淡写，显然不想多谈。
沈清弦见好就收，不再追问。李妈妈这欲盖弥彰的态度，反而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个赵管事，以及他经手的所谓“猎具”，绝对有问题！这很可能就是“鹤影”暴露事件在陆府内部投射下的影子，甚至可能与陆明轩暗中进行的某些勾当密切相关。
夜色再次笼罩水榭小苑。
沈清弦独坐灯下，将白日里收集到的碎片信息在脑中一一拼合：异常的采买记录、行踪诡异的赵管事、搬运的可疑箱笼、李妈妈的掩饰、以及“鹤影”密码中提及的“西山”、“秋狩”……
一条模糊的线索链逐渐清晰起来。陆明轩极有可能借着秋狩之名，利用赵管事这条线，在暗中进行着某种物资或人员的转移输送。而“鹤影”的暴露，或许就是因为触及了这条暗线，才招致杀身之祸。
她现在无法确定的是，“鹤影”是萧执派去调查此事的，还是本身就是这条暗线上的人，因故反水或暴露。但无论如何，这条暗线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她重新拿出那张密码纸片，目光落在“旧伤”和“金疮药”上。如果“鹤影”真的伤重，且与陆府这条暗线有关，那么陆府内部，或者与陆府往来密切的药铺、郎中那里，会不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
探查外院和赵管事对她而言风险太大，但若是从“药”这条线入手，或许能找到更安全的切入点。她协理家务，核对各房用度、包括医药开支，本是分内之事。
窗外，夜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
沈清弦吹熄了灯，隐入黑暗中。西山秋狩如同一片巨大的阴影正在迫近，而她已经捕捉到了这阴影边缘一丝不寻常的涟漪。她需得更加谨慎，如同潜行的夜蝶，在蛛网般的危机中，找到那条通向光明的缝隙。
棋盘之上，对手又落一子。而她，也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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