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所预料。
洪苦讴,他既然敢倾巢而出,又岂会只准备一套杀招?
米里有难,尼亚必会倾巢而出,火速增援。 以小霸火爆的性子,在得知阮福总管陷入绝境之后,必然会不顾一切地率领尼亚的所有机动兵力前来救援。
但从尼亚到米里,水路虽然不远,却要经过一片凶险的黑石暗礁区。
那里,终年笼罩在湿热的、能见度不足十丈的浓雾之中。海面之下,布满了无数如同恶魔獠牙般、由黑色火山岩形成的、锋利无比的暗礁。而且还有狂乱的洋流,足以将任何一艘没有经验的船只,失去落入漩涡。
洪苦讴, 他很可能会在那里,设下致命的埋伏!小霸和梁炳若是贸然出击,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是我的命令尽管通过信鸽火速通知,但当信鸽的密令到达梁炳的手上已经迟了,小霸出发大半天了。梁炳心急如焚,望着小霸舰队的方向,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尼亚的舰队如同离弦的黑箭,在小霸那充满了焦急与愤怒的催促之下,劈波斩浪,朝着西边那片早已被战火与死亡所笼罩的米里全速前进。
“快!再快一点!!”小霸站在旗舰“白蛟号”的船头,任由那冰冷的暴雨和咸腥的浪花拍打在他那张年轻坚毅的脸上,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跳脱的眼眸,此刻,却早已被无尽的焦急和滔天的杀意所填满!
当舰队,终于驶近那片终年被浓雾所笼罩的“黑石”暗礁区之时,掌舵的兄弟高声喊道:“所有船!减速!保持阵型!!”这位经验丰富的掌舵手,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了望手!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大了!!不要偏离,偏离就落入暗礁地去了!”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我们那三十多艘战船,小心翼翼地,驶入那条唯一相对安全的主航道之时,避开黑石暗礁区的时候。
“呜——!!!!!”
一阵充满了野蛮与嗜血气息的、令人牙酸的海螺号角声,突然从我们舰队左右两侧那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之中,轰然炸响!
只见五十多艘挂着各式各样狰狞海盗旗的战船, 如从地狱中钻出的幽灵,从浓雾之中,猛然杀出!它们,早已在两侧的暗礁区内,等候多时。
他们没有立刻向小霸的舰队发起冲锋。而是用他们那优势的兵力,组成了一道巨大的、不断向内收缩的半月形包围圈,压迫着小霸他们,试图将我们这支早已无路可退的船队,彻底地逼入那片布满了死亡陷阱的黑石暗礁区!
“妈的!中计了!!”小霸看着眼前这几乎无可破解的死局,他那双本还充满了焦急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他知道,一旦被逼入那片暗礁密布的绝地,他们这支舰队,甚至都不需要敌人动手,便会被那狂乱的洋流和锋利的礁石,撕成碎片。
他没有选择后退。“弟兄们!!”他拔出腰间那柄我亲手赠予他的、削铁如泥的缅刀,直指前方那支正在不断逼近的、庞大的敌方舰队,发出了豪迈的咆哮!
“兄弟们!不想当孬种的,就给我……”
“……杀——!!!!”
“轰!轰!轰!”
我们那三十多艘战船,没有再有半分的犹豫,它们如被彻底激怒的蜂群主动迎向了那支两倍于己的庞大敌舰!
一场充满了血与火的、在刀尖之上跳舞的残酷海战,骤然爆发!
红旗帮的兄弟们凭借着那由卡尔先生亲自设计的优秀战船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机动性,以及由拉斐特亲手调教出的、足以在近距离将任何敌人都彻底撕碎的恐怖火炮,与敌人展开了疯狂的周旋!
一艘“水蝮蛇”炮艇,如灵巧的游鱼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擦着一块巨大的、足以将它拦腰撞断的黑色礁石,险之又险地滑过!随即,它侧舷之上那数门“蜂巢”加农炮,瞬间喷吐出了死亡的怒火!将一艘紧追不舍的苏禄快船的整个侧舷,都打得如同筛子一般!
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用他们那更加厚重的船身,死死地,封锁着我们所有前进的道路!
“撞上去!!”
就在此时,小霸,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决定!
他竟亲自驾驶着他的“白蛟号”,将船速,提到了极致!如同离弦的箭,狠狠地,撞向了敌方舰队之中,那艘负责指挥的、体型最为庞大的旗舰!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
“白蛟号”那加固过的船头,锋利的撞角狠狠地刺入了敌方旗舰那相对脆弱的侧舷!
“跳帮!”
小霸第一个,如下山的猛虎踩着两船相接之处那因为剧烈碰撞而断裂的桅杆,跳上了敌人的甲板!
“杀!!”
他身后,上百名同样杀红了眼的红旗帮弟兄,紧随其后!
一场血腥的白刃战,骤然爆发!
尽管小霸他们凭借着远超敌人的悍勇和战术素养,硬生生地扛住,守住了阵形,没有被敌人逼入“黑石”暗礁区溃。但也被他们用这种不计代价的“添油”战术,死死地拖住了救援米里的速度。
当黄昏,再次降临。
小霸,浑身浴血地,站在那早已被鲜血和尸体所彻底覆盖的敌方旗舰的甲板之上,看着远处那片依旧亮着三道微弱狼烟的、米里的方向,他那张年轻的、充满了疲惫与不甘的脸上,显得万分沮丧。
他看着尽管一时被他们击退,但依然横亘在前面的洪苦讴的舰队,他知道敌人这种拖慢我们救援的策略已经起到了效果,而米里的阮福难以避免地落入孤军奋战的局面。
守城战进入第二天。
那瓢泼暴雨,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在整片米里上空的、阴雨连绵的灰色天幕。
但是,比起之前那足以让火药都彻底失效的暴雨天, 如今这潮湿的空气起码不会让点火变得困难。
阮福,站在那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城头之上,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儒雅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轻松。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咚……咚咚……”
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鼓声,再次响起!
这天,洪苦讴改变了策略。
吕宁根已经来到敌阵,亲临指挥。由红骷髅兵和那些更加恐怖的血卫,组成了一支支小型的的攻坚队,在前面冲锋,他们的目标是不惜一切代价地上城头! 与我们的守卫厮杀,妄图通过打开缺口,城下的海盗可以从云梯冲入城内。
城下的伊班海盗们,则推动着数十门从文莱苏丹国舰队之上拆卸下来的火炮, 开始不计代价地,对我们坚固的城门进行着疯狂的轰击!
更有数以百计的苏禄海盗,推着巨大的投石车和数十丈高的云梯等攻城器械,如同黑色的蚁群,朝着我们防御薄弱的几段城墙,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炮台!!”阮福的声音,早已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手中的指挥刀,指向城下那些正在不断逼近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大投石车,“别他娘的管那些杂鱼了!给老子优先轰掉那些铁疙瘩!!”
“火枪手!弓箭手!”他的指挥刀,又指向了那些正在疯狂攀爬云梯的苏禄海盗,“三段射!给老子轮番射击!”
他亲自带着“黑鳞卫”,在城墙之上来回奔走,如忙碌的救火队员,和冲上来的红骷髅兵和血卫死战,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此时,城外的海湾,洪苦讴的舰队也和岸防重炮的守卫交手,炮声隆隆,逐步逼近。
我们部署在苏亚甲高地和两侧炮台之上的数十门暴君炮,正与海湾之内那支由洪苦讴亲自率领的、庞大的联合舰队,进行着最疯狂的炮战对轰!
“轰!轰隆!”
一颗沉重的实心弹,拖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地砸在了我们的城墙之上!坚固的、由三合土和巨石构筑的墙垛,瞬间便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碎石四溅,如同最致命的弹片,将周围数名正在奋力抵抗的弟兄,当场拦腰砸断!
而我们,也同样不甘示弱!
一艘试图靠近岸边、为陆上部队提供火力支援的文莱战船,它的主桅,被我们一发精准的链弹,当场砸断!巨大的船帆,如同折翼的鸟儿,哀鸣着倒塌下来,将甲板上的数十名苏禄海盗,活活地压在了下面!
城墙之上,则已是血肉磨盘!
“杀——!!!!”
一个血卫,再次冲上了城头!他那惨白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快如闪电!他手中那柄淬满了剧毒的锯齿短刀,如毒蛇的獠牙,朝着阮福的后心,狠狠地刺去!
“总管小心!!”
铁牛,那个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杀红了眼的壮汉,他咆哮着,竟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阮福的身前!
“噗嗤!”
那柄致命的短刀,尽数没入了他的胸膛!
但他却没有立刻倒下!他那双早已布满了血丝的虎目,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杀死了他无数弟兄的怪物!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抱住了那个血卫的腰!
“总管……”他的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的鲜血,“……替……替铁牛……报仇……”
说完,他那魁梧的、如同铁塔般的身躯,便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铁牛——!!!!”
阮福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他彻底被无尽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滔天怒火,所彻底淹没!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中的指挥刀,如同闪电般,划出了一道充满了无尽悲怆与复仇意志的弧线!
“噗嗤!”
那个刚刚才挣脱了铁牛尸体束缚的血卫,他的头颅,应声飞起!
然而,更多的血卫和红骷髅兵,却已如同潮水般,从那刚刚被炮火轰开的缺口之中,疯狂地,涌了上来!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了黄昏。
又从黄昏,持续到了午夜。
米里城,这座由我们亲手建立的、充满了希望与荣耀的坚城,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一座,被血与火所彻底淹没的间炼狱。
几乎没有合过眼睛的阮福, 拖着那条草草包扎过的左腿,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在那早已被鲜血浸泡得泥泞不堪的城头之上。
他看着手下的兄弟们,将那些血卫和红骷髅兵的尸体, 用长长的铁钩,拖成一堆,燃起熊熊大火。 那火焰,在潮湿的空气中,燃烧得并不旺盛,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在焚烧着某种非人存在的焦臭。
经过一日的苦战, 阮福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几乎以十个精锐战士的代价,才能杀死一名血卫。用五六个战士的性命,才能换掉一个“红骷髅兵”。
守城仅仅一天, 我们便已有上千名兄弟, 永远地,倒在了这座由我们亲手建立的城墙之上。
照这样下去, 城内剩下的这几千兄弟,很快就会打没了。
绝望中,他凝视着米里的瓮城和城中最后的堡垒——镇海堡,眼中露出痛苦的抉择。
守城第三天, 当那轮惨白的、如同死人眼珠般的太阳从东方的海平面之上,缓缓升起。
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鼓声,再次响起!
果然,吕宁根继续让近百名血卫带领几百名红骷髅兵冲锋在前,对城门进行围攻。而近千名的伊班海盗和苏禄海盗陆续加入攻城的战团。
激战一个多小时后,城墙上又是尸横遍野。这个时候,阮福看着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敌人,他佯装已经顶不住了。
“撤退!!”他发出一声充满了惊慌与绝望的咆哮,那声音,甚至因为恐惧而微微有些破音,“向……向内城撤退!放弃城门!!打开城门!”
“快!快开门!!”城门处,负责防守的几名弟兄,如被吓破了胆的兔子般,手忙脚乱地,开始去转动那沉重无比的绞盘!那由坤甸铁木和厚重铁皮打造的巨大城门,竟真的在“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之中,缓缓地,打开了一道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缝隙!
“诱饵”奏效了!
血卫虽然没有情感,但他们拥有最纯粹的杀戮本能!在他们看来,从那即将洞开的城门冲入,远比攀爬湿滑的城墙,要有效率得多!他们毫不犹豫地放弃攀爬,如同一股白色的死亡洪流,朝着那唯一的生门,猛扑过来!
“关门打狗”!
就在第一批过百名血卫带领着几百名红骷髅兵,尽数冲入城内,往那狭窄的瓮城冲进去之际。
“就是现在!!”
阮福 站在那瓮城之内、最高的箭楼之上,他那张本还充满了“惊慌”的脸上,瞬间被一种如同钢铁般、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他用他那把早已沾满了鲜血的指挥刀,狠狠地斩断了那两根早已被他事先用利刃割开了大半的、控制着两道千斤闸的巨大绳索!
“轰——!!!!!”
随着两道由坤甸铁木和厚重铁皮打造的千斤闸, 如同两座倒塌的山岳般,轰然落下! 那巨大的声响,甚至暂时压下了战场之上所有的喊杀声!
那过百名血卫和几百名红骷髅兵,顿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
早已在瓮城两侧的城墙之上等候多时的弟兄们,将数以百计的、早已准备好的火油罐和大量的、足以将钢铁都腐蚀的浓酸水、浓盐水,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净化之火”!
最后,是一支支燃烧的火箭!火,遇油则燃!那混合了浓盐水的火油,不仅能灼烧他们的血肉,更能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住他们那恐怖的再生能力!
整个瓮城,在瞬间,便化作了一片火海!那混合了浓盐水的火油,如恶毒的跗骨之蛆,死死地黏在那些“血卫”惨白的皮肤之上,疯狂地燃烧!
“吼——!!!!”
凄厉的、不似人腔的惨叫声,从火海之中,传了出来!
那些本该刀枪不入、甚至能断肢再生的怪物,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足以将他们灵魂都彻底焚烧殆尽的痛苦!
他们,如同没头的苍蝇,在火海之中疯狂地翻滚、冲撞!他们,试图用他们那坚不可摧的利爪,去扑灭身上的火焰,但无济于事!那混合了浓盐水和鱼油的火焰,如恶毒的诅咒,根本无法被扑灭!
阮福静静地站在那最高的箭楼之上。
他看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创造的、充满了焦臭和死亡气息的炼狱,脸上没有半分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怆。
在那场惨烈而又巧妙的瓮城之计后, 整个米里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吕宁根和刚刚才从海上登陆、前来督战的萨马奈都有点懵了。 他们站在城下,望着城内还在冒着的滚滚黑烟,他俩充满了暴戾与残忍的脸上,露出困惑与惊骇的神情。
他们想不明白。他们想不明白已经出动了最强的兵团,依然没有在对手那里占到半点便宜,反而三百血卫只剩余一百多名,红骷髅兵团也伤亡过半。
他们连冲锋的号角都没有吹起来,第三天的战事, 就在这种诡异的、充满了猜忌和不安的气氛之中,很快就偃旗息鼓。
然而,阮福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宁静。
第四天的黎明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在整片米里上空的、如同血色幕布般的火烧云!
恼羞成怒的敌人,在吕、萨两人那充满了无尽愤怒与复仇欲望的指挥下,发动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疯狂的总攻!
所有的血卫和红骷髅兵尽出!
洪苦讴的战船,在付出了十多艘战船被我们击沉的惨痛代价、清除了我们部署在苏亚甲高地之上的所有岸防重炮后, 终于逼临了码头!
数十艘通体漆黑的“血战船”,像黑色的死神,从船上对我们那本就已是伤痕累累的城墙,进行了毁灭性的炮击!
“轰——!!!!!”
经过半天的苦战, 当米里城南侧那段早已被炮火轰击了上百次的城墙,终于在“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之中,轰然倒塌之时,阮福知道,已经事不可为。他已经让守城的兄弟全部撤下城墙,撤退进米里的内城。
他没有再有半分的犹豫。
他启动了那早已在他心中推演了无数遍的后备方案。
他命令城内所有的百姓, 那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妇孺老幼,退入米里城最核心的、也是防御最坚固的“镇海堡”之内。
随即,他看着眼前这座由他亲手建立、如今却即将被他亲手变成一座巨大坟墓的城市,他那双眼眸之中,充满了无尽不舍与悲怆。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血肉磨盘……开启!”
当那如同潮水般的、由血卫和红骷髅兵组成的死亡军团,咆哮着冲入那看似已是空无一人的米里城之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是想象中的溃败与逃窜。
而是一个由我们数千联盟战士的血肉与智慧,为他们精心构筑的人间地狱!
联盟战士不再与那些怪物进行任何正面的、大规模的兵团作战,而是化整为零,以十人为一组,由最熟悉地形的沙猊部落战士作为向导,利用米里城那复杂的地形,与敌人打残酷、考验意志的巷战!
在一处狭窄的、只能容纳三人并行的巷道之内,皮加南,那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马来汉子,他看着下方那支刚刚才踏入他们伏击圈的、由五名“血卫”和十几名“红骷髅兵”组成的精锐小队,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眸子之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随着他一声令下!
早已在两侧屋顶之上埋伏多时的十余名弟兄,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将手中那数十个早已点燃了引信的“火油瓶”,冰雹般狠狠地砸了下去!
陶罐,碎裂!火油,四溅!
那狭窄的巷道,在瞬间,便化作了一片火海!
“吼——!!!”
那些红骷髅兵,虽然皮甲防火,但他们那暴露在外的、用来观察的眼洞,却无法抵御这迎面而来的烈焰!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下意识地便要后退!
但,已经晚了!
“泼!!”又是数十个装满了浓盐水的陶罐,被狠狠地砸下!
“滋啦——”
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生肉之上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足以将钢铁都腐蚀的浓盐水,与那些血卫身上那正在疯狂蠕动、试图再生的血肉伤口,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吼——!!!!”
这一次,连那些本该不知疼痛为何物的血卫,都发出了他们自诞生以来,最凄厉、也最痛苦的咆哮!
“杀!!”
皮加南咆哮着带着兄弟们,从屋顶之上一跃而下!他们手中那早已沾满了无数敌人脑浆和血肉的巨大铁锤,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砸进了那片早已乱作一团的、正在火海之中疯狂哀嚎的死亡军团之中!
“砰!!”
血肉,飞溅!
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充满了无尽牺牲的消耗战!
我们,是在用弟兄们的命,去换取时间!
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成为一个血腥的战场!
我们,如优秀的猎人,利用对这片猎场的绝对熟悉,不断地,分割着,消耗着,猎杀着……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猎物”!
我们将在这场血肉磨盘之中,将敌人的锐气和耐心,一点一点地,彻底磨尽!
然而,代价,也是惨烈的。
一个负责投掷火油瓶的年轻马兰诺族战士,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一柄由一名“红骷髅兵”从火海之中奋力掷出的骨质战斧,瞬间便已飞至他的面前!
“噗嗤!”……头颅,冲天而起!
另一边,一名沙猊部落的猛士在用他那柄巨大的铁锤,连续砸碎了三名“血卫”的脑袋之后,被两柄悄无声息地,淬满了剧毒的锯齿短刀捅入他背后!
战斗,还在继续。
牺牲,也同样在继续。
米里城内,到处燃起烈火。 那些本是我们亲手搭建的、充满了希望与生机的房屋,此刻,却在敌人的炮火和我们自己的火油罐之下,化作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炼狱。
米里城内,到处都是战场。 城墙,已经失去了意义。
但是, 我们的对手狡猾而又残忍!
尽管敌人不断伤亡,但是吕宁根和萨马奈, 亲自上阵,带领着那数以千计的苏禄和伊班海盗涌入城内!
他们,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堆人头!
他们驱赶着那些普通的海盗,走在最前面!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去触发我们早已埋设好的陷坑!去消耗我们那本就不多的火油瓶和盐水弹!
战斗,变得异常残酷。
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甚至可能还未满十八岁的马兰诺族战士,他在扔完了最后一个火油瓶之后,面对着下方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数倍于己的敌人,他没有后退。他点燃了自己最后一个陶罐。
然后,如最绚烂的、血色的雄鹰般,从屋顶之上,一跃而下!
“轰——!!!!!”
阮福和皮加南,带领着所有还活着的联盟战士, 在惊涛骇浪之中、死战不退他们紧紧守卫着那通往“镇海堡”的、最后的区域。
“炮台!!”阮福指向前方那片正在疯狂集结的、黑压压的敌军!“给我……用葡萄弹!!”
“轰!轰!轰!”
数十门被我们从城墙之上转移到此的六磅回旋炮,在同一时刻,喷吐出了致命的怒火!
无数的铁珠和碎钉,组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金属风暴,将那片宽阔的、足以让数千人同时冲锋的广场,彻底变成了一片,没有任何生命可以逾越的死亡禁区!
即使是萨马奈他们, 在亲眼看到他手下最精锐的数百名亲卫,在第一轮的冲锋之中,便被那如同死神镰刀般的金属风暴,撕成了碎片之后,他那张本已因为即将胜利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督战队!!”萨马奈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咆哮!“后退者……杀无赦!!”
在他们血腥的屠刀逼迫之下,那些本已心生退意的苏禄海盗,只能像被驱赶的牲口般,踩着同伴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发出绝望的嘶吼,朝着我们一点一点地挤压过来的。
战斗,蔓延到了米里城的每一个角落。
巷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每一处房屋,每一条街道,都成了我们双方激烈争夺的血肉磨盘。我们依托着那些充满了死亡陷阱的“迷宫”,不断地分割、消耗着敌人。
然而,最终,还是被萨马奈他们,以绝对的人数优势, 一点一点地,用尸体,将我们所有的陷阱,都彻底填平,突破了我们所有的外围防线。
在阮福和皮加南的指挥下,联盟的弟兄们,都已退守到了那座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市中央的、最后的镇海堡之内。
依靠着城堡那更加坚固的防御, 他们死死抵挡着萨马奈和吕宁根的围攻。而城堡外,则是数以千计的、虽然同样伤痕累累, 却依旧散发着无尽杀意的海盗!
萨马奈为了在洪苦讴面前邀功,身先士卒,带人对我们那唯一的城门,发动了数次强攻。但每一次,都被我们城堡内的战士,以火枪、弓箭和从城头之上扔下的火油罐,顽强地打了回去。每一处进攻,他们都会损失一批血卫和红骷髅兵,他们的战力也在被我们不断削弱。
夜,再次降临。
整个米里城,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阮福,站在那同样早已被鲜血和烟火熏得漆黑的镇海堡的箭楼上,看着城下那片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望不到边际的敌军,他露出一丝绝望的苦笑。
弹药, 即将耗光。
镇海堡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他缓缓地,走下了箭楼。
在那座同样被临时改造成了伤兵营的、充满了呻吟与血腥味的城堡大厅内,他找到了皮加南,那个早已杀红了眼、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的马来汉子。
“皮加南,”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弟兄们……走吧。”
“什么?!”皮加南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间被无尽的怒火所填满,“总管!你说什么?!走?!我们往哪儿走?!”
“地道。”阮福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我早已让宋威,在修建这座堡垒之时,便在地下,挖好了一条通往城外红树林沼泽的、最后的生路。”
“所有还能动弹的联盟战士,通过地道撤退。带上所有人。”
“总管……”皮加南看着他,那双本还充满了愤怒的虎目,瞬间红了,“那你呢?”
阮福,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
“我?”
“我,是米里的总管。”
“城,在。”
“……我在。”
次日早上, 那下了整整一夜的阴雨,终于停了。
灰色的、如同铅块般的云层,依旧死死地压在米里城的上空,让整个世界,都显得压抑而又沉闷。
萨马奈站在一座由巨木和沙袋临时搭建起来的了望高台之上,举着单筒望远镜,盯着远处那座如同被困在蛛网中央的猎物般、孤零零的镇海堡。
他听不到城内传来半分喊叫声,也看不到箭楼上的战士发起攻击。连那面本该迎风招展的、早已被鲜血和烟火熏得漆黑的“血色巨鲸”帅旗,此刻,都无力地,耷拉在旗杆之上,一动不动。
“哼,”萨马奈放下望远镜,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轻蔑的狞笑,“看来……里面的人,已经死绝了。”
“传令下去!”他对着身旁的吕宁根,“准备好最后一轮的总攻!今日午时之前,我,要将阮福的脑袋,亲自挂在我们的旗舰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镇海堡那最高的箭楼之上,升起了一面临时撕成的、肮脏而又充满了屈辱意味的白旗!
紧接着,“轰隆隆——”
那扇本已紧闭了两日两夜、早已被炮火轰击得坑坑洼洼的巨大大门,竟缓缓地,打开了!
“投降了?”吕宁根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那双总是充满了暴戾的眸子之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困惑,“这……会不会……有诈?”
但是,那些没有自己思想的“血卫”和“红骷髅兵”,已经带头冲了进去。
他们,没有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他们只拥有纯粹的、对鲜血和杀戮的无尽渴望!
在看到那扇象征着生路和猎物的大门打开的瞬间,他们那早已饥渴难耐的杀戮本能,便已彻底取代了一切!
“吼——!!!!”
数百名血卫和红骷髅兵,发出充满了无尽兴奋与狂热的咆哮,朝着那洞开的、漆黑的城门,带头冲了进去!
“妈的!!”萨马奈看着眼前这已然失控的、如同脱缰野马般的精锐部队,他那张本还带着几分狐疑的脸上,瞬间被一种更加疯狂的、名为贪婪的狂热所取代!
他知道,必须赌!
赌这是敌人真正的崩溃!
“敌人投降了!” 他发出一声足以让整个米里战场都为之颤抖的、充满了无尽狂喜与必胜信念的咆哮!
“所有人!!”
“……给老子,冲!!”
当那些自以为胜利在望的“血卫”, 在萨马奈和吕宁根那充满了狂喜的咆哮声中,一拥而入,冲入那空无一人的镇海堡之时,
他们才惊骇地发现,整个镇海堡之内, 无论是过道,还是各塔楼,亦或是……那些看似空无一人的房屋,早已被堆满了数以万斤的、我们从一开始便从船上卸下的所有火药桶!
“我等你们进来,已经一个上午了。”
阮福的声音从上空传遍城堡,此刻,他正静静地,站在那座城堡最高处的高台之上。
他在塔楼上看着一脸错愕的洪苦讴和萨马奈,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尽嘲弄和解脱的、最后的笑容。
“洪苦讴……”
他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和那呼啸的、带着血腥味的海风,才能听见。
“我红旗帮的汉子,没有一个是……”
“……孬种。”
“轰——!!!!!”
他,将手中那支早已点燃的燃烧火把,缓缓地,扔了下去。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还要纯粹的、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的、绝对的白色强光,以“镇海堡”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光,吞噬了一切!吞噬了那些刚刚冲入瓮城的血卫和红骷髅兵、脸上还带着狂喜笑容的海盗!吞噬了那坚固的城墙!吞噬了那高耸的箭楼!甚至吞噬了阮福自己那单薄的、却也同样被光芒映照得如同神明般的、最后的身影!
紧接着,才是一声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失聪的、来自地壳最深处的、沉闷的咆哮!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一朵无尽悲壮与毁灭气息的、巨大无比的“烟花”,从米里城心脏的地方,缓缓升腾而起,将那片灰蒙蒙的、阴沉的天空,都彻底染成了一片,血的颜色!
阮福,用他自己的生命,与那近千名最精锐的、冲入了瓮城之内的敌军,同归于尽!
他宁愿将整座米里城,都彻底夷为了平地,也不让敌人轻易占领!
这是一位忠勇无双的统帅,悲壮、光荣的落幕!
当那朵巨大的、由血与火组成的蘑菇云,终于缓缓散尽。
整个米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无尽的废墟,以及那座在爆炸的中心,早已被彻底炸毁,却依旧顽强地、斜插在地上的那面,绣着“血色巨鲸”的、早已被鲜血和烟火熏得漆黑的……
……残破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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