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世界上最浓稠的墨。
他们策马穿行在寂静的山林里,马蹄踩在湿滑的苔藓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噗嗤”声。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腐叶的微酸,冰冷刺骨,钻入骨髓。
林若微裹紧了身上那件沾着血污和尘土的外袍,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疲惫。但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她的精神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任何些许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彻底崩溃。
她身边的萧绝,比她更沉默。
从离开那个诡异的谷口开始,他就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挺直着脊背,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目光直视着前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路径。他的侧脸在微弱的晨光下,像一尊用寒玉雕刻而成的神像,线条冷硬,神情莫测。
但林若微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不是因为愤怒或紧张,而是一种……极力克制的表现。他的呼吸,比平时更沉,更缓,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巨大情绪。
最让她在意的,是他的视线。
每当山路稍宽,他会不经意地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审视、探究,甚至是占有欲的眼神。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复杂、深邃,像一片被投入巨石的深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里面有震惊,有迷茫,有……恐惧?
不,不是恐惧。林若微的医者本能让她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不是对危险的恐惧,而是对一种未知力量的、近乎本能的敬畏。
就像一个从未见过火光的原始人,第一次在黑夜里目睹了燎原的烈焰。
她没有开口询问。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她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感受着这个男人身上发生的剧烈变化。这种感觉,比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更让她心悸。
天色微明时,他们终于走出山区,来到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边。剩下的几名亲兵自发地散开,警戒四周,并让马匹饮水。
萧绝翻身下马,动作因为肩上的伤口而有些迟缓。他没有去处理伤口,也没有喝水,而是径直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此刻却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林若微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被他轻轻一带,也下了马。脚踏实地的瞬间,她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他扶着她,走到溪边的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他蹲下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开始为她清洗手上的污渍。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冰凉的溪水滑过她的皮肤,带走了那些干涸的血迹和植物的汁液,也带走了她心底最后些许的寒意。
林若微低着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进他微敞的衣襟里。他的睫毛很长,在晨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若微。”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三天三夜。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权力。”他一边为她清洗,一边缓缓地说,“是皇帝的玉玺,是百万的雄兵,是能决定他人生死的律法。”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几乎要溺毙其中。
“我错了。”
“昨夜,在那谷口……我看到的不是毒,不是阴谋。”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看到的,是一种……神罚。一种由花草、泥土和智慧构筑而成的,绝对的力量。”
“你用几株不起眼的植物,就让一支精锐的军队瞬间瘫痪。你没有杀他们,但你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恐惧。你剥夺了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倒在你脚下。”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他的指尖冰凉,带着溪水的湿气,却烫得她心口一颤。
“林若微,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怕?”
他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一直试图掩盖的内心。她一直为自己的手段而迷茫,而痛苦,而此刻,他却用最直白的方式,将这种“可怕”的力量,血淋淋地摆在了她面前。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是……”他话锋一转,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你又有多……迷人。”
“我看到你站在那里,冷静地分析着剂量,计算着风向,像一个掌控着生死棋局的神。那一刻,我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忽然明白了,我以前所追求的那些东西,权力、地位、江山……在你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他的目光,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那里面不再有敬畏,不再有迷茫,只剩下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情感。
是爱意。
一种混杂着占有、臣服、狂热与怜惜的,极致的爱意。
“萧绝……”林若微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让她窒息的目光,却被他牢牢固定住。
“别动。”他低声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以前,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你的医术,你的智慧,你能成为我最锋利的剑。”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对她宣誓,也像是在对自己忏悔,“但现在,我不想了。”
“我不想让你做任何人的剑,包括我的。”
“我想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里没有阴谋,没有战争,没有血腥。只有你,和我,还有你的草药和手术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像梦呓,又像诅咒。
“若微,我该怎么办?”
这个权倾朝野、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靖王,此刻,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向她发出了最无助的问询。
林若微的心,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了。
她看着他眼中的自己,那个渺小的、疲惫的、沾满血污的自己,却成了他整个世界的中心。
她缓缓抬起手,覆在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背上。
“萧绝,”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些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你忘了我的身份吗?”
“我是医生。”
“我的战场,从来不在深宫后院,而在生死之间。”
“而我的归宿……”她顿了顿,迎着他灼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是和你一起,站在这片需要被拯救的,苦难的土地上。”
萧绝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比他更广阔的天地,看着她那份比他更坚定的慈悲。
他忽然笑了。
那不是他惯常的、带着疏离和算计的微笑,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像冰雪初融,像春风拂过荒原。
他缓缓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珍重的吻。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却比任何亲密接触都更滚烫的吻。
一个属于战士,对另一位更强大战士的,最高敬礼。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林若微知道,这一个字,胜过万语千言。
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不再只是庇护与被庇护,不再只是利用与被利用。
他们是真正的,并肩而立的,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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